三言两语千条家训系列《王阳明先生则言译读》1.谏迎佛疏-1逆流求源臣切见道路流传之言,以为遣使外夷,远迎佛教,群臣纷纷进谏,皆斥而不纳。臣始闻不信,既知其实,然独窃喜幸,以为此乃陛下圣智之开明,善端之萌。群臣之谏,虽亦出于忠爱至情,然而未能推原,此念之所从起。是乃为善之端,作圣之本,正当将顺扩充,逆流求源。而乃狃于世儒崇正之说,徒尔纷争力沮,宜乎陛下之有所拂而不受,忽而不矣。臣下深切看到行走道路的人们流行传播的言论,认为派遣使节前往外国蕃夷,远行迎接佛教,众多大臣纷纷进言规谏,都被斥责而没有接纳。臣下开始听闻没有相信,既而已经知道实际情况,然后独自私窃欢喜庆幸,认为这是皇帝陛下圣大智慧的开通明达,善良端始的萌发开蘖。众多大臣的谏言,虽然也是出于忠贞爱戴,至诚情感,然而没有能够推究本原,这种观念从何兴起。这就是做行善良的发端,作成圣明的根本,正是应当行将顺势,扩大充实,逆溯水流,探求源头。然而就是狃习于世俗儒家学者崇尚正统的说教,徒然纷乱争执,竭力沮遏,宜当皇帝陛下有些地方拂意而不能接受,忽略而不省察。愚臣之见独异于是,乃惟恐陛下佛之心有所未至耳。诚使好佛之心,果已真切恳至,不徒好其名而必务得其实,不但好其末而必务求其本,则尧舜之圣可至,三代之盛可复矣。岂非天下之幸,宗社之福哉!臣请为陛下言其好佛之实。愚昧臣下的见解与这些认识独自不同,就是唯恐皇帝陛下喜好佛教的内心有些地方没有达到呀。假使喜好佛教的内心,果然已经真实确切,诚恳极至,不是徒然喜好佛教的名声,而必然务必获得佛教实质;不但喜好佛教的末梢,而且必然务必探求佛教根本,那么唐尧虞舜的圣明可以达到,夏商周三代的盛世可以恢复了。怎么不是天下的大幸,宗庙社稷的福报呀!臣下请求为皇帝陛下言表那些喜好佛教的实质。-2今日之困陛下聪明圣知,昔者青宫,固已播传四海。即位以来,偶值多故,未暇讲求五帝三王神圣之道。虽或时御经筵,儒臣进说,不过日袭故事,就文敷衍。与谈之间,岂能遽有所开发?陛下听之,以为圣贤之道,不过如此,则亦有何可乐?故渐移志于骑射之能,纵心于游观之乐。盖亦无所用其聪明,施其才力,而偶托寄于此。皇帝陛下聪颖明达,圣大智慧,从前还是太子居住东宫时,本来已经广播流传四方海洋。即位皇帝以来,偶然遇到许多变故,没有闲暇讲习探求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三王(夏禹、商汤、周文王)神灵圣明的大道。虽然或许时常御前讲经筵席,儒学大臣进言讲说,只不过是每日沿袭故旧事例,迁就文字,敷衍塞责。交流谈论之间,怎么能够立刻有所开导启发呢?皇帝陛下听了以后,认为圣贤大道,不过如此,那么还有什么可以快乐呢?所以逐渐转移志趣于骑马射箭的才能,放纵内心于游戏观览的快乐。大概也没有地方运用自己聪颖明达,实施自己的才能力量,而偶然寄托佛教。陛下聪明,岂固遂安于是,而不知此等皆无益有损之事也哉?驰逐困惫之余,夜气清明之际,固将厌倦日生,悔悟日切,而左右前后,又莫有以神圣之道,为陛下言者,故遂远思西方佛氏之教,以为其道能使人清心绝欲,求全性命,以出离生死,又能慈悲普爱,济度群生,去其苦恼而之快乐。皇帝陛下聪颖明达,怎么一定就是安守在这里,而不知道这种说教都是没有益处还有损害的事情呢?驰骋追逐,困顿疲惫的空余,夜间气息清澈明朗的际会,必定将会厌烦疲倦日益产生,悔恨醒悟日益迫切,而左右前后,又没有能用神灵圣明的大道,为皇帝陛下言讲的人,所以遂乃思考遥远的西方佛教,以为佛教的道理能够使人清静内心,寡绝欲望,寻求周全的本性命运,达到超出脱离生存死灭,又能仁慈悲悯,普遍施爱,救济超度芸芸众生,去除他们的痛苦烦恼,而升跻他们的愉快欢乐。今灾害日兴,盗贼日炽,财力日竭,天下之民困苦已极。使诚身得佛氏之道而拯救之,岂徒息精养气,保全性命?岂徒一身之乐,将天下万民之困苦,亦可因是而苏息?故遂特降纶音,发币遣使,不数万里之遥,不爱数万金之费,不惜数万生灵之困毙,不厌数年往返之迟久,远迎学佛之徒。是盖思欲一洗旧习之非,而然于高明光大之业也。现在灾祸危害日益兴起,强盗窃贼日益炽烈,资财实力日益枯竭,天下人民困难艰苦已到极点。假使真正自身得到佛教大道而拯救自己,怎么会是徒然数息炼精,修养元气,保护周全的本性命运呢?怎么会是徒然一人自身的快乐,将天下万千人民的困难艰苦,也可因此而苏醒生息呢?所以遂乃特地降下纶旨福音,发放钱币,派遣使节,没有畏惧数万里的遥远,没有爱吝数万金钱的资费,没有珍惜数万生命灵魂的困顿毙伤,没有厌烦数年往返来回的迟缓长久,远行迎接学习佛教的信徒。这是大概思考欲要一律洗去陈旧习俗的错误,而迅速彻底变成高尚文明、光明正大的伟业。陛下试以臣言反而思之,陛下之心,岂不如此乎?然则圣知之开明,善端之萌蘖者,亦岂过为言以陛下哉!陛下好佛之心诚至,则臣请毋好其名而务得其实,毋好其末而务求其本。诚欲得其实而求其本,则请毋求诸佛,而求诸圣人;毋求诸外夷,而求诸中国。此又非臣之苟为游之谈以诳陛下,臣又请得而备言之。皇帝陛下请尝试以臣下的言论反思一下,皇帝陛下的内心,难道不是这样吗?既然如此,那么皇帝陛下圣大智慧的开通明达、善良端始的萌发开蘖,臣下怎么会是过分阿谀的语言,来巧佞皇帝陛下的呀!皇帝陛下喜好佛教的内心真正达到,那么臣下请您不要喜好佛教的名声,而务必获得佛教的实质;不要喜好佛教的末梢,而务必探求佛教的根本。真正欲要得到佛教的实质,而探求佛教的根本,那么请您不要追求佛陀,而要追求圣人;不要追求外国蕃夷,而要追求中国华夏。这又不是臣下苟且游说规劝的言谈,来诳骗皇帝陛下,臣下又得请求您允许,而详细完备地言讲。-3佛圣比类夫佛者,夷狄之圣人;圣人者,中国之佛也。在彼夷狄,则可用佛氏之教以化导愚顽;在我中国,自当用圣人之道以参赞化育。犹行陆者必用车马,渡海者必以舟航。今居中国而师佛教,是犹以车马渡海,虽使造父为御,王良为右,非但不能利涉,必且有沉溺之患。夫车马本致远之具,岂不利器乎?然而用非其地,则技无所施。若谓佛氏之道,虽不可以平治天下,或亦可以脱离一身之生死;虽不可以参赞化育,而时亦可以导群品之嚣顽。就此二说,亦复不过得吾圣人之余绪。陛下不信,则臣请比而论之。关于佛陀,是蛮夷戎狄的圣人;圣人,是中国华夏的佛陀。在那些蛮夷戎狄,那么可以利用佛教,来感化劝导愚昧刁顽;在我们中国华夏,自然应当利用圣人大道,来参谋赞助教化培育。犹如通行陆地的人,必然使用车辆马匹;渡越大海的人必然借助舟船航行。现在居住中国华夏,而师法佛教,犹如借助车辆马匹渡越大海,虽然让善于驾车的造父驾御,善于驭马的王良协助,不但不能顺利跋涉,而且必然会有沉没陷溺的祸患。关于车辆马匹本来就是致力行远的工具,难道不是精良的器械吗?然而使用不是自己该用的地方,那么技艺没有地方施展。如果说佛教大道,虽然不可以用来太平治理天下,或者也可以用来超脱出离一人自身的生存死灭;虽然不可以用来参谋赞助教化培育,而时常也可以劝导众生人品的嚣张顽劣。就从儒佛两种学说来看,佛教再也不会超过我们儒家圣人的余留头绪。皇帝陛下如果不相信,那么臣下请求对比评论。臣亦切尝学佛,最所尊信,自谓悟得其蕴奥。后乃窥见圣道之大,始遂弃置其说。臣请毋言其短,言其者。夫西方之佛,以释迦为最;中国之圣人,以尧舜为最。臣请以释迦与尧舜比而论之。臣下也曾切实学习佛法,最为尊崇相信的地方,我自称为开悟得到佛法蕴藏奥秘。由于后来窥探见到圣人大道的伟大,遂乃开始抛弃搁置佛家学说。臣下请求不要言讲佛法的短处,而言讲佛法的长处。关于西方的佛陀,释迦摩尼是最高的;中国的圣人,唐尧虞舜是最高的。臣下请求以释迦摩尼与唐尧虞舜相比而评论一下。夫世之最所崇慕释迦者,莫尚于脱离生死,超然独存于世。今佛氏之书具载始末,谓释迦住世说法四十余年,寿八十二岁而没,则其寿亦诚可谓高矣;然舜年百有十岁,尧年一百二十岁,其寿比之释迦,则又高也。关于世上最崇拜羡慕释迦摩尼的地方,没有高于超脱出离,生存死灭,高超出众,独立存在于世间。现在佛学的书籍,具体记载了开始到末尾,称释迦摩尼身居现世讲经说法四十余年,享寿八十二岁而逝世,那么他的寿命也真正可以说是很高了;然而虞舜享年一百一十岁,唐尧享年一百二十岁,他俩寿命比释迦摩尼,那么又高了。佛能慈悲施舍,不惜头目脑髓以救人之急难,则其仁爱及物,亦诚可谓至矣,然必苦行于雪山,奔走于道路,而后能有所济。若尧舜则端拱无为,而天下各得其所。惟“克明峻德,以亲九族”,则“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则“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则“黎民于变时雍[i]”,极而至于上下、草木、鸟兽,无不咸若。其仁爱及物,比之释迦,则又至也。佛陀能够仁慈悲悯,布施捐舍,不惜头颅耳目,脑浆骨髓,用以挽救他人的危急艰难,那么佛陀的仁善慈爱,遍及事物,也真正可以称为最高了,然而必须在雪山中苦行,在道路上奔走,而后才能有所得济。如唐尧虞舜,端正身体,拱手施礼,无为而治,而天下每个人都得到恰当的所在。惟有《尚书》尧典里所说“攻克昌明俊美德性,亲密家庭祖孙九族”,那么“祖孙九族既已和睦,公平彰明百姓人民”,那么“百姓人民昭彰光明,协调和顺万国藩邦”,那么“黎民百姓于是变得时常雍和”,终极达到天上地下、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没有不是都成这样。圣人仁善慈爱遍及事物,这比释迦摩尼,那么又更高了。佛能方便说法,开悟群迷,戒人之酒,止人之杀,去人之贪,绝人之,其神通妙用,亦诚可谓大矣,然必耳提面诲而后能。若在尧舜,则“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其至诚所运,自然“不言而信[ii]”,“不动而变,无为而成[iii]”。盖“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iv]”,其神化无方而妙用无体,比之释迦则又大也。佛陀能够简易方便讲解佛法,开导解悟众生迷惑,禁戒人们饮酒,阻止人们杀戮,去除人们贪恋,杜绝人们嗔怒,佛法神灵感通,奇妙运用,也真正可以称为伟大了,然而必须口耳相传,当面教诲,而后才能成就。如果在唐尧虞舜,那就是《尚书》尧典所说“光辉普照四面八方,规格到达天上地下”,他最高真诚的运化,自然如同《中庸》所说的“没有言语也有信任”,“没有运动也有改变,没有作为也有成就”。大概《易经》乾卦文言所说,圣人“与高天大地相合自己的仁德,与太阳月亮相合自己的光明,与春夏秋冬四季相合自己的时序,与鬼怪神灵相合自己的吉祥凶险”,唐尧虞舜神圣教化,没有方位,而奇妙功用,没有形体,这比释迦摩尼,那么又伟大了。若乃诅咒变幻,眩怪捏妖,以欺惑愚冥,是故佛氏之所深排极诋,谓之外道邪魔,正与佛道相反者。不应好佛而乃好其所相反,求佛而乃求其所排诋者也。至于那些祝诅符咒,变化魔幻,眩耀怪异,捏造妖孽,用来欺骗迷惑愚昧冥顽,所以佛教深度排斥、极力诋毁的地方,称为旁门外道,邪术妖魔,正是与佛法的道理是相反的。人们不应当喜好佛教,然后喜好佛教相反的地方;追求佛法,然后追求佛教排斥诋毁的地方。-4务实求本若以尧舜既没,必欲求之于彼,则释迦之亡亦已久矣;若谓彼中学佛之徒,能传释迦之道,则吾中国之大,顾岂无人能传尧舜之道者乎?陛下未之求耳。陛下试求大臣之中,苟其能明尧舜之道者,日日与之推求讲究,乃必有能明神圣之道,致陛下于尧舜之域者矣。如果认为,唐尧虞舜去世以后,必然欲要追求佛教,那么释迦摩尼去世,也已经很久了;如果说佛教中学习佛教的信徒,能够传承释迦摩尼的佛道,那么我们中国华夏如此之大,反而怎么无人能够传承唐尧虞舜的大道呢?皇帝陛下您没有寻求吧。皇帝陛下您在大臣中试着寻求,如果其中有能明晓唐尧虞舜大道的人,每天与他推导求证,讲论探究,就必然会能够明晓神灵圣明的大道,导致皇帝陛下到达唐尧虞舜的领域。故臣以为陛下佛之心诚至,则请毋好其名,而务得其实;毋好其末,而务求其本。务得其实,而求其本,则请毋求诸佛,而求诸圣人;毋求诸夷狄,而求诸中国者。果非妄为游说之谈以诳陛下者矣。所以,臣下认为皇帝陛下喜好佛教的内心真正极至,那么请您不要喜好佛教的名声,而务必得到佛教的实质;不要喜好佛教的末梢,而务必追求佛教的根本。务必得到佛教的实质,而务必追求佛教的根本,那么请不要追求佛陀,而追求圣人;不要追求蛮夷戎狄,而追求中国华夏。果真不是任意妄为、游说规劝的言谈,来诳骗皇帝陛下呀。陛下果能以好佛之心,而好圣人;以求释迦之诚,而求诸尧舜之道,则不必涉数万里之遥,而西方极乐,只在目前;则不必縻数万之费,毙数万之命,历数年之久,而一尘不动,弹指之间,可以立跻圣地,神通妙用,随形随足。此又非臣之为大言以欺陛下,必欲讨究其说,则皆凿凿可证之言。孔子云:“我欲仁,斯仁至矣。”“一日克己复礼,而天下归仁。[v]”孟轲云:“人皆可以为尧舜。[vi]”岂欺我哉?皇帝陛下果真能够用喜好佛教的内心,而喜好圣人;用追求释迦摩尼的真诚,而追求唐尧虞舜的大道,那么就不必跋涉数万里的遥远,而西方极乐世界,就在眼目之前;那么不必靡耗数万的资费,毙伤数万的性命,经历数年的长久,而一粒微尘不必动用,弹指转瞬的时间,可以立即跻身神圣境地,神灵感通,奇妙运用,随顺形体,随顺具足。这又不是臣下的荒谬夸大言辞,来欺骗皇帝陛下,必须欲要探讨深究这种论说,那么都有确凿切实、可以佐证的名言。《论语》里面孔子说:“我想达到仁善,这仁善就来到了。”“有一天做到克制自己,恢复礼仪,而天下就都归于仁善了。”孟子在《告子》篇里说:“人人都可以成为唐尧虞舜。”难道这是欺骗我们的吗?敬请参阅《王阳明全集》顺生录之一,别录一:谏迎佛疏。注释:[i]《尚书》尧典:“克明峻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ii]《中庸》:“《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iii]《中庸》:“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iv]《周易》乾卦文言:“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v]《论语》述而篇第七: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颜渊篇第十二: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vi]《孟子》告子下: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孟子曰:“然。”“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日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禁之行,是桀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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