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熊十力先生的为人与治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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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熊十力先生(~年),我国著名哲学家、思想家、国学大师,新儒家的开山祖师,与梁漱溟、马一浮合称为“新儒家三圣”。在其诞辰一百周年纪念会上,著名历史学家任继愈先生作了题为《熊十力先生的为人与治学》的发言。任继愈先生一直很敬重熊先生“浩荡为学,高尚做人”的品格。在本文中,任继愈先生通过追忆自己师从熊先生的经历,和自己从熊先生处获得的教诲,从侧面勾画了熊十力先生的形象:虽身处乱世,颠沛流离,历经沧桑,却仍坚守本色,不阿世俗,诲人不倦,为中华传统文化的出路和道统延续而尽心竭力。现将此文摘录于此,以飨读者。

昂首天外,挥斥八极

蔡元培当北京大学校长时,仿照西方大学的规章,教授要开三门课程。只担任一门课的,聘为专任讲师,外校教授在北大讲授一门课程的,聘为兼任讲师。当年鲁迅就是兼任讲师,我在北大时,清华大学的张申府、金岳霖先生都担任过北大的兼任讲师,林宰平、周叔迦先生也是兼任讲师。

熊先生经蔡元培先生介绍到北大哲学系,是专任讲师,每月薪水元。那时蒋梦麟主持北大,熊先生的为人,不会与人俯仰,只是做自己的学问,他这个讲师的名义一直继续到“七七”事变,离开北京为止。他从不参加系里的开学、毕业、迎新送旧的活动。他这个讲师,在任何教授面前屹然而立。不论什么人来访问,他从不和人谈论天气,一谈起来,就是讲学问。除学生们前来请教的以外,在北平常和熊先生来往的,有汤用彤、林宰平、蒙文通、贺麟、张东荪诸先生,但都是这些先生到熊先生家,熊先生从不回访。抗战时期在重庆,有不少国民党的达官显宦来访,居正是当年辛亥革命时的朋友,陈铭枢从欧阳竟无先生学过佛学,与熊先生也友好。熊先生住北碚时,陈铭枢请熊先生在一个背山面江风景优美的饭馆吃饭。熊先生朝江面看风景,陈铭枢面对熊先生,背对着江面。熊先生问陈:“你为什么不看看风景?”陈说:“你就是很好的风景。”熊先生哈哈大笑,声振堂宇,说:“我就是风景?”熊先生对他们也是讲他的“体用不二”的道理。不论什么人,只要常到熊先生处,听他讲学,不知不觉地就成了他的“学生”了。熊先生有一种气势,或者说有一种“境界”,把来访的人慑服了。

熊十力(左)与汤用彤(右)

我的老朋友韩裕文,曾对我说过,熊先生告诉他,做学问,不能甘居下游,要做学问就要立志当第一流的学者,没有这个志向,就不要做学问,做学问,要像战场上拼杀一样,要义无反顾,富贵利禄不能动心,妻子儿女也不能兼顾,天才是个条件,但天才不能限制那些有志之人。熊先生还告诫青年学者要爱惜精力,他在勉仁中学写了一联“凝神乃可晋学,固精所以养气”赠一青年学者。他对韩裕文讲过,像某某某,人很聪明,可以成器,他就是爱嫖,这也成不了大器(据说此人现在在中国台湾)。

全国解放后,董必武、郭沫若函电邀请熊先生到北京来。熊先生路过武汉,当时林彪、李先念主持中南工作,设宴招待他,他还是讲他的唯心主义哲学。到北京后,熊先生对人讲,林彪心术不正,怕不得善终。老朋友们劝他不要随便乱说。到北京后,毛泽东同志给他送了几本书,还写了信。熊先生申明,他拥护共产党,爱新中国,一辈子学的是唯心论,无法改变自己的哲学主张。党没有勉强他,还出钱帮他出版了好几种唯心主义的著作。熊先生的表里如一、爱国、热爱学术的精神,受到了共产党的尊重。

年10月,熊十力由沪赴京出席全国政协会议

熊先生住在上海,担任全国政协委员,到北京开会的时候,他先说明,我保证“三到”(开幕、闭幕、照相),其余的大小会都不参加。会议期间,他有机会去与多少年的老朋友叙叙旧,也很高兴。他与钟泰、张难先、吕秋逸过从甚密。陈毅同志也前往拜访,鼓励他写他的书,帮他出版。解放后,熊先生的心情基本上是舒畅的。

以理想滋润生命,以生命护持理想

从熊先生和许多良师益友的身上,我懂得了应当走的路和如何去走。教训深刻,而又使我铭记不忘的,我首先想到的是熊先生。熊先生这个人,以他的存在向人们展示了一种哲学的典型。一生坎坷,没有遗产留给儿孙,家庭关系处理得也不尽妥善。几十年来,没有见他穿过一件像样的考究的衣服。伙食注意营养,却不注意滋味,甚至可以说他吃了一辈子没有滋味的饭。人们认为值得流连的生活方式,熊先生毫不沾边。熊先生博览群书,不讲究版本,手头藏书很少,可以说没有藏书。我认识的学者中,熊先生是唯一没有藏书的学者。别人也许觉得他贫困,他却显得充实而丰足;别人也许认为他不会安排生活,他却过得很幸福、坦然。他也像普通人一样,有时为了一点小事发脾气,过后却深自谴责,好像雷阵雨过后,蓝天白云分外清新。他胸中不留纤毫芥蒂,真如古人所说的,如光风霁月。他具有只有他才具有的一种人格美。

我常想,是一种什么力量使他这样?这里面大有学问。我感到熊先生在生命深处埋藏着一个高远的理想,有了这个理想,使他百折不回,精进不已,勇往直前,义无反顾。在四川北碚时,熊先生说他在北平寓所有一副自写的对联:“道之将废也,文不在兹乎”。胡世华同学看了想要,熊先生就送给了他。前不久,我遇见胡世华,问起这件事,他说确有此事,还补充说,熊先生取下这副对联,在上面写上“此联吾自悬于座,世华见而索之”。“文化大革命”劫火之后,不知此联是否尚在人间。

对联上这十个字,充分说明了熊先生的理想。他孜孜不倦,汲汲遑遑,从南到北,开门授徒,著书立说,无非是为了这个理想。熊先生讲学,不问对象(有学人,也有官僚政客、商人)是否值得讲,听讲者是否真正愿意听,他总是苦口婆心、锲而不舍地讲授。讲述的中心,无非要人们认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价值。中年以后,熊先生建立了自己的哲学体系,“舍佛归儒”。除了在他著作中写出来的、理论上发现的佛教哲学缺失外,还有一个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第一因”——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热爱。有了这种深挚的爱,虽常年病躯支离,却肩起振兴中华文化的责任。这种深挚而悲苦的责任感,是二十世纪多灾多难的中国那些爱国的知识分子所独有的。对中国传统文化了解得愈深刻,其深挚而悲苦的文化责任感也愈强烈。这就是熊先生理想的动力。(有这种思想感情的,事实上不只熊先生一个人,而是有一批这样的仁人志士。哲学家个人的具体遭际,以及对文化的认识、观点的差异,各人的表现也不尽相同。)

熊先生抽象思维、辨析名相的功力为常人所不及,《因明大疏删注》即是明证。但熊先生的著作中反复申明的,倒不在于抽象思维的训练,而是教人端正学习的态度。他指出,学问的精髓不在于言说文字,而在善于体认言说文字之外的恻怛的心怀(超乎小我的感情)。他一再教人不要把学问当作知解看待,要学会体认心之本体。熊先生在著作中反复叮咛:玄学不同于科学,中国哲学不同于西方哲学。这里不存在抬高中国哲学,贬低西方哲学的意思。熊先生只是提供给人们一把如何正确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钥匙。因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部分,熊先生称为“玄学”(与西方玄学、形而上学意义不同),它既有思辨之学,又有道德价值观、美学观等更丰厚的内容,这些内容确实是近代西方意义的哲学所包容不进去的。

“道之将废也,文不在兹乎”,这说明进入二十世纪,中西文化接触后,引起了中国有识之士的广泛而深刻的反省。西方侵略者挟其船坚炮利的余威,给中国的经济生活以破坏,连带引起社会生活、政治生活,以致家庭生活的变革。面临前所未有的大冲击、震荡,发展下去,必然引起知识分子深刻的世界观的动荡。春秋战国在中国历史上曾被认为是个大变革,但它与“五四”以后的变革相比,简直微不足道。熊先生的哲学的核心问题,与其说他讲的是哲学问题,不如说他讲的是文化问题,是传统文化的前途、出路的问题。

△熊十力签赠本《佛家名相通释》

熊先生“弃佛归儒”,正是由于儒家传统带有浓重的民族特色,而佛教(特别法相唯识之学)更多思辨特色。思辨精神与中华民族的生死存亡的关系不是那么直接。“为生民立命”,在西方近代哲学家看来,本不是哲学家的事,而中国知识分子则认为责无旁贷。熊先生与欧阳竟无先生的分歧在于:熊先生以佛为妄而舍佛归儒;欧阳竟无先生在抗战前后发表的关于《大学》《中庸》的论著,以及对孔孟的评价,也有“舍佛归儒”的倾向,只是欧阳先生认为儒家高明博大,佛亦不妄,佛儒交相融摄,更趋向于儒而已。熊先生为了他的理想,生死以之。他很早就宣布他不能接受马列主义,不能相信唯物论。像他这样一位爱国的知识分子,这是可以理解的。

我和熊先生相处多年,相知甚深。我过去一直是儒家的信奉者。新旧中国相比较,我逐渐对儒家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之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产生了怀疑;对马列主义的认识,逐渐明确。在年,我与熊先生写信说明,我已放弃儒学,相信马列主义学说是真理,但“所信虽有不同,师生之谊常在”,“今后我将一如既往,愿为老师尽力”。熊先生回了一封信,说我“诚信不欺,有古人风”。以后,书信往来,就不再探讨学问了。熊先生历年给我的信很多,可惜毁于十年劫灰中!

学马列主义,也不能在言语文字上打转,也要身体力行,这方法和态度还是从熊先生的教诲中得来的。熊先生是我永不能忘的老师。

(完)

文字

摘自《任继愈学术论著自选集》,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年11月版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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