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网剧成为中国互联网娱乐内容最具吸引力的品类，各个在线视频平台佳作频出，直接带动了付费用户数量的增长，以及商业模式的良性循环。根据预测，到年，中国网剧的总产值将达到亿。
从04级到08级，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到制片管理系，年也成为这批年轻人集体亮相网剧市场的开始。他们靠专业素养、团队作战和坚韧意志，让网剧从类型到质量都有了明显提升。网剧在越来越多的人眼中成为一个更加体面的内容创作领域。
作者
邵乐乐
一个人的命运，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
影视行业有着自己的信用链条和用人规矩。虽然市场化改革在90年代就已经开始，电影公司取代国营电影厂、电视剧市场早践行了制播分离，但是这里依然是一个人际关系很封闭的江湖。
初来乍到、根基尚浅的年轻人大多只能在外围打转或者在剧组打杂，其中包括了千禧年之后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的。他们是中国影视专业教育体制所能生产出的最顶尖人才，却也有人数过，截至目前最近一个拍摄了标准院线电影的北电导演系学生，是《罗曼蒂克消亡史》的导演程耳。
程耳都是年考入北京电影学院的老学长了，距离今天已经过去20年。那些忧伤的年轻人该如何选择呢？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还是选择放弃自己的影视梦？
有些时候，无法得门而入的年轻人们会感慨自己不如前辈一样赶上的巨大时代变革；有些时候，另一些年轻人也会发现今天这个时代正在默默地提供一种全新的机遇。其实，时代不分好坏，机会各不一样，你们也能创造历史。
所谓的“赶上了这个时代”，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现在的样子，挺让我骄傲的”刘畅是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故事片方向的学生，在年毕业后的三年时间里，他当过编剧、场记、档案助理和制片。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也只能如此，“得在北京待下去”。
按照一个电影学院毕业生的既定路线，刘畅需要在这样的剧组江湖熬十年，才可能有自己的第一部电影作品。他准备接受这样的职业周期安排。“你20多岁凭什么当导演，没有什么可消磨的，都是这样的。反正中国历史上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世界电影史也没有出现过一个国家，20多岁，你当不了导演很难受的样子。”
年10月。大学班主任打电话让刘畅参加系里协办的荣耀青年影像大赛。就像在学校拍作业作品一样，刘畅找来了自己的同学朋友帮忙，他自编自导自演一个跟女神告白的校园故事，一个8分钟的短片《李晚我想和你好》。
刘畅两个月后，《李晚我想和你好》被通知入围了决赛，评委之一是小糖人创始人朱振华。当时，小糖人与爱奇艺联合出品的网剧《最好的我们》已经立项半年多，担任制片人的朱振华想给这部剧寻找一个电影级别的年轻导演。
这种操盘模式朱振华已有成功经验——年拍公司的第一部网剧《匆匆那年》时，他就启用了刚毕业一年的年轻导演姚婷婷。朱振华回忆说，这部单集投资超过百万的网剧，虽然得到搜狐视频的支持，但仍是消耗巨大的博弈过程，“像革命性的一刻”。
朱振华当即看中了刘畅。在师哥们眼中，刘畅属于电影学院里拔尖的学生，他也没有对“一定要拍电影”这件事有过多的执念，“为人比较洒脱”。于是，当单独筹备的一个数百万项目陷入困顿后，刘畅果断加入了《最好的我们》——“不拍网剧干什么？也没有那么多电影好拍”。
刘畅至今说不清楚朱振华选他的原因，可能是《李晚我想和你好》中晃动的影像风格和快节奏叙事恰好符合《最好的我们》对导演的需求。相比选人的眼光，刘畅更欣赏老朱有用新人的勇气和魄力，“他敢，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个勇气比判断更重要”。
仅凭一个8分钟的短片就选定刘畅，朱振华遭到了不少反对声。一个姚婷婷能说明什么？影视行业就是这样，大部分所谓的成功规律都需要很高的证实成本，以至于大家只相信成功是偶然，中庸是安全。
朱振华像一年前坚持选择姚婷婷一样坚持选择了刘畅。“你必须要清楚为什么选择他，所有人都反对你也要坚持。”对于刘畅来说，把《最好的我们》做出来并不难，他只要做自己擅长的事就可以。“我是什么样，（片子）就是什么样。电影学院毕业后还坚持做导演的，能力都不差。”
小糖人创始人朱振华年1月，刘畅开始进入《最好的我们》创作工作，带着编剧做了三集剧本之后，他让朱振华和爱奇艺都感到满意。5月，刘畅正式成为《最好的我们》的导演。这部剧在9月开拍——和在学校拍摄学生作品一样——刘畅带去了他相熟的创作班底，摄影是他的师哥，曾担任过《绣春刀》的摄影，录音指导也是刘畅一直合作的朋友。
朱振华承担了拍摄以外所有的事情，他需要负责内容和商业的平衡、进度与质量的协调。刘畅隐约记得拍摄资金好像一度稍微有点儿费劲，但没有影响到他的拍摄。朱振华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在拍摄之外。“所有现场看得见、看不见的问题，永远不会拖太久，老朱一定会知道，然后把所有的问题给你解决了，你看不到问题的发生。”
在拍了20多天后，刘畅给爱奇艺寄去一版片花让他们放了心。“之前是老朱在扛，他也不会跟我说”。这也为他赢得了老朱和爱奇艺的充分信任，刘畅在这个三角生产结构中拥有了很大的创作空间。
从剧本到最终成片，《最好的我们》用了足足一年半时间。对于一部青春题材的网剧而言，这样的周期几近奢侈。相比常规电视剧每集35场的密度，刘畅给《最好的我们》增加强度到50场左右，并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完成了全部拍摄。
当时刘畅可能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新时代的洪流之上，日后会被树立为榜样和案例。从这一年年初开始，精品带来的付费效应、自制具有IP控制力催促三家处于惨烈竞争状态的视频网站快速加码自制网剧——从投资规模到创作团队都在极速升级，单集网剧投资从万迅速跃升至-万，达到与传统电视剧相当的投资体量。
《最好的我们》一帮青年导演开始被影视公司和视频平台圈进网剧行业。因为拥有电影级别的技法、审美和成型团队，他们被影视公司和视频平台视为“物美价廉”的生产力、创造力。网剧市场展现的惊人爆发力，同时吸引了更多影视公司加入，他们同样需要年轻团队在此探索和实验。
陈国富和陶昆的工夫影业是其中之一。在监制电影《寻龙诀》的过程中，陈国富买下了天下霸唱的另一个小说《河神》的版权。他判断，民国悬疑题材的《河神》适合开发成类似美剧体量的网剧。只是当时网剧刚刚兴起，大部分网剧单集制作成本低到几十万。于是，工夫影业暂时搁置了这个项目，“以逸待劳”。
在一个IP热的年代，搁置一个天下霸唱的作品不是好的选择。至少按照生意的逻辑来说，尚且没有网剧开发制作经验的工夫影业，可以把这个项目包给一个电视剧公司或团队的话，将会是一个各方面回报都有稳定预期值的操作。
陈国富觉得这种“二道贩子”式的操作手法似乎没什么意义，他想赌一把大的。基于对网剧市场的模糊认识和对美剧的观察，工夫团队在公司内部先依照美剧规格做剧本开发，为《河神》定了基本样貌——一个集数不能太长、有一定的视觉表达空间，并且越来越区别于传统电视剧的网剧。
“行业在迅速迭代，我们很怕在某一个阶段就被甩掉了，所以我们有时候反而会采取一些更激进的方式去尝试。所谓的激进其实就是有时候没有太多的算计。”工夫影业总经理陶昆这样解释他们选择冒险的原因。
陈国富需要一个有技法、审美并且完成度高的团队。经由摄影师王博学的介绍，工夫把《河神》的制作交给了导演田里和制片人常犇为首的年轻团队。
田里是级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学生、刘畅的师哥，后者还曾作为群演出现在他的学生作品之中。常犇是级北京电影学院管理系的学生，和田里是同届同学。
虽然田里一直被后辈学弟称赞，但也没有获得过真正意义上拍电影的机会，一直都在跟组、当场记、当副导演、拍竞赛短片、拍微电影、读研究生，给别人写剧本。“我们都知道他（田里）好，知道他厉害。”刘畅说。
网剧市场的繁荣和更大的创作空间让常犇和田里决定加入工夫影业体系，更况且还有华语电影金牌监制陈国富和金牌制片陶昆这样的“老师傅”带着他们。
年4月8日，《最好的我们》上线，最终以21亿的播放成绩和8.6的豆瓣评分收官，还帮助年轻演员刘昊然成为当红明星。同月，《河神》正式启动演员招募工作。就在上线当天，刘畅在自己的朋友圈里这样写道，“今天晚上，见人。这事儿干了一年，现在的样子，挺让我骄傲的。”
“只能不断地做下去，要坚持拍下去”陈国富对于田里的一部小成本电影记忆深刻。
年，由于原定导演生病，田里临时顶工拍摄了一部名为《迷失曼谷》的恐怖片。这是田里毕业后遇到的第一个叙事型的、可以讲故事的长片，这部成本只有小几百万的电影在泰国拍摄，但最终呈现出非常高的完成度。
这部午夜档电影在年12月20日公开上映，两周时间获得不到万票房，在年亿全年票房中占比甚至可以忽略不计。陈国富和陶昆却在其中看到了田里在创作上的能力和潜力。
田里在正式工作启动之前，田里和陈国富见了两次面。第一次见面，陈国富告诉田里，他想象中《河神》的整体气质应该是“妖魅”。第二次见面，田里根据“妖魅”以及自己的想法，做了一个多小时的提报，包括怎么拍得不一样，水下、判案等重点段落要怎么拍，参考段落片有哪些，最终呈现应该是什么。
陶昆后来告诉田里，这次提报起了关键作用。在工夫影业之后的工作中，陶昆和陈国富不会过多地干预到这些年轻团队的创作中，但是所有的项目都不能略过提报环节。
更多的北电同学加入到这个洪流中。年春天，齐康担任制片人的第一部网剧《无证之罪》也开始有了眉目。他是常犇的学弟，毕业于05级制片管理系。在大学时就做过学生会主席，当过短片导演，常犇还是那部作品的制片主任。
一心想做电影的齐康，有着很强的文艺青年气质和很执拗的个性。虽然在毕业后参与过崔健的《蓝色骨头》的制片工作，但是日子并不顺利，刚开始他甚至还帮别人拍过婚礼视频，“结果那对朋友离婚了，就此我们宣布绝不碰婚礼视频”。
年，齐康与大学同班同学何俊逸联合创业成立了万年影业。他把悬疑片《无证之罪》计划为一部成本万左右的院线悬疑片。这是自己和公司的第一个项目，也是当时他离职业理想最近的一个项目。
新制片加上新导演，类比《白日焰火》的类型经验，齐康有很大的信心能够从票房端收回成本。在爱奇艺介入之后，《无证之罪》一度被设计为“电影－网剧联动”的项目。
不过，这一计划最终在剧本进行到分场阶段时，由于行业经验和目标判断并未与合作者们达成一致，项目没有继续进行。
对于年轻导演制片和初创的影视公司，第一部电影亏钱往往意味着原本稀缺的信任极有可能被严重透支。曾经纠结过是否拍摄网剧的齐康，在这样胶着状态之下决定接受爱奇艺的建议，搁置电影项目，先把《无证之罪》做成12集的网剧。
“年轻人在做电影的过程当中，行业对于年轻人做电影层面上信任度没有那么高，而且市场的判断、大家的理解层面上没有那么一致。在这个节点上我们就决定开始做剧集。”齐康后来复盘道。
齐康《无证之罪》承担了爱奇艺罪案剧3.0的内容升级尝试。罪案剧在爱奇艺呈现出清晰持续的发展脉络，从年自制剧1.0时代的《心理罪》到2.0时代的《灭罪师》和《余罪》，罪案剧一度成为爆款率最高的垂直品类。但是，随着涉案题材审查标准的统一，如何在题材红利之外找到新的精品之路，爱奇艺需要提前做出准备。
爱奇艺副总裁、自制剧开发中心总经理戴莹希望《无证之罪》可以在类型和体量上进行延展和创新：社会派推理类型，12集、每集55分钟的类美剧体量，加上之后计划开发的原作者紫金陈剩余两部小说，最终打造成一个系列网剧。
到了年夏天，《无证之罪》终于获得实质性进展。爱奇艺创始人、CEO龚宇亲自出面请来了韩三平担任该剧的监制。在《无证之罪》的制作过程中，韩三平在包括敲定主演秦昊和把握大的创作方向等事项上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权威监制“天然的信任感”同时成为连接爱奇艺和这个新的创作团队的纽带。
这样的“老牌监制＋年轻导演”模式，随后在年成为爱奇艺推动纯网内容产品升级、扩充人才体量的重要策略，包括韩三平、冯小刚、陶昆、陈可辛等人都加入了爱奇艺网生内容的监制阵营。
齐康找来了自己的北电同学，组成了《无证之罪》的主创团队——包括05导演系吕行和路迪、05摄影系晁明、05美术系李佳宁、05级录音系章达等人。这些老同学在参与《封神》、《解救吾先生》、《铁道飞虎》、《唐山大地震》等影视剧的制作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导演吕行对这个悬疑类型片有极大的兴趣。相比周围很多人，吕行自认为属于天赋优势不够明显但技法成熟的导演，他还有一个在哈尔滨从事制片工作的父亲。年导演系毕业后，吕行选择电视剧作为自己深挖的一个类型，参与了几部电视剧的拍摄。他还在北电继续着自己的读书生涯，直到年博士毕业。吕行称为“磨刀不误砍柴工，何况还能一边砍着，一边磨着”。
吕行另一个“磨刀不误砍柴工”的年轻导演是沙漠，他也在本科之后继续在北电攻读了硕士学院。毕业一年后，他拍了风格凌厉的短片《半岛孤儿》，随后入选了电影导演宁浩的“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
商业电影早就不是今天北电毕业生的心理障碍，而且比起90年代成名的“第六代”，他们对于海外艺术影展的荣誉骄傲和生存之道早已没有太多兴趣。沙漠坦言，他有能力驾驭、但十分厌倦文艺电影的套路——总是个人在玩儿，总是在计算那5个评审的喜好；自我表达凌驾一切，但绝大多数在视听方面乏善可陈，“容易自我麻痹”。
对于青年导演的扶持和挖掘，也已经是一个行业共识的商业模式。宁浩通过《心花路放》等中等体量的商业化类型片积累了行业顶端的资源和合作伙伴，并且把扶持青年导演作为自己的公司坏猴子影业升级的重要战略。
这位成功的商业导演挑选的10位“坏猴子”有想法、有审美、作品兼具本土性和当代性，路阳和他的《绣春刀2》就诞生于这一年的“坏猴子计划”扶持机制。沙漠将自己的未来寄希望于此，“在目前的电影市场，只有超级大片和低成本文艺片有较大概率的生存机会，但超级大片的拍摄机会从来不会给新导演”。
按照“坏猴子”的计划，沙漠要先闭关写一个原创剧本，但这并不意味着成为“下一个路阳”的距离因此而缩短。性格偏急躁的沙漠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波动周期，他在年的年终总结中这样写道。“拍电影就像爱上了个荡妇，对吧，但我们就是没办法对这个荡妇弃之不顾啊，我们能吗？所以你只能不断地做下去啊，要坚持拍下去啊”
沙漠另一个对沙漠充满兴趣的是朱振华和他的合伙人郑林。郑林同样有着北电的求学和生活背景，在离开中国文化产业投资基金工作后，加入了小糖人担任CEO。在青春系列题材网剧上连续获得成功后，小糖人对于自己的生产模式更有信心。而戴莹也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