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隐的人生完全可以参考贾宝玉,甚至他就是贾宝玉最真实的映射。对于甄士隐的出场,作者用“恬淡”二字来形容他,不恋功名利禄,也不走经济仕途,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年过半百,膝下无子,只有一女,也从不想着传宗接代的大事。这么大的家业,只有嫡妻封氏一人陪伴,可见甄士隐也是一个用情很专的人。
这活脱脱就是一个老年时期的贾宝玉。对于甄士隐的淡泊功名,可能很多人觉得他高雅,甚至觉得他脱俗。但是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甄士隐是不是一直在啃老本?甄士隐没有具体的工作,书里说他是乡宦,旧时称乡宦为乡村中做过官又回乡的人,可见甄士隐四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辞职回家了,虽说因为他神仙一样的人品,本地推他为望族,但甄士隐后来的人生的确一直在啃老本儿。
而且凭借他不喜欢做官这样的性情,他应该也挣不了什么钱,官场的黑暗都忍受不了,肯定更忍受不了商人的铜臭。辞职回家,更多的应该是在啃老本儿,也就是啃父母留下来的基业。从甄士隐结交贾雨村的手笔就可以看出,甄士隐挥霍很大,自己闲在家,一会严老爷来,一会贾雨村来,这些人也不过是跟贾政的那些清客相公一样,舞文弄墨,卖弄文雅。但甄士隐跟他们结交,是需要高昂的成本来维系这种“高雅”的关系。
甄士隐的前半生是很风流快活,也很随心所欲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他这前半生也是很自私的。既不想着光耀门楣,为家族增光,更不想子嗣血脉,只一味的贪图享乐。只为自己人生寻求高雅,看似不媚俗,不同流合污,但实际上也是一种废物的人生。
书里说甄士隐:姓甄,名费,字士隐。这个“费”字写得好,想必作者也是想用“颓废”或者“废物”来总结甄士隐的人生。据周汝昌先生考证,“士隐”二字出自《礼记·中庸》:君子之道费而隐。《礼疏》云:遭真事隐去也。值乱世,道德违费,则隐而不仕。是则“真废物”、“真事隐去”言外意也。
这和贾宝玉的人生何其相似。开篇的时候,作者就为贾宝玉,当然也是为自己定下基调:于国于家无望,还一直自谦为“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可以说,甄士隐和贾宝玉一样,最一开始就用“无争”的心态来面对世事,在最该奋斗的年纪选择隐退。只为看不惯世道,就容许自己做个废物,于国于家无望,甚至不但无望,还不降低自己的生活成本和标准,一直在啃老败家。
没有经过生活的磨难,也没有被世道的苦难洗礼,甄士隐的人生一直在温柔富贵乡里浸泡着。一旦他所生活的象牙塔被破坏,他便毫无招架之力,哪怕生活中的一点小风波,他都承受不住。葫芦庙的那场大火,把甄家烧了之后,甄士隐便开始丧失生活的能力。这么多年他所维系的亲朋旧友竟无一可用之人,就连老丈人都糊弄她。
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
书里说士隐是读书人,不过是给他一些面子而已,读书人难道就不生活吗?可见甄士隐的前半生根本就没有踏足过人间烟火,一直被祖辈的积蓄捧在不食人间烟火的境地。然而生活是公平的,你的人生该经历的都会经历,只是早晚而已。前半生的甄士隐,一直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不知道苦难的滋味。而这些苦难是没有消失的,他的后半生,苦难像海浪一样汹涌扑来,骨肉分离、家遭火灾,亲人欺骗、一直逼着他退到田庄,而田庄却又鼠盗蜂起,民不安生,再加官兵剿捕,难以安身。
遭遇生活变故之后的甄士隐,只一二年,便露出下世的光景。可见甄士隐对生活的还击能力几乎是零,祖辈的钱够他花到什么时候,他就能活到什么时候,一旦钱没有了,他靠自己,完全生活不下去。比起刘姥姥这等乡村野妇,甄士隐的生命力太脆弱,太不堪一击。
所以,前半生败完家,一旦遭遇生活的变故,甄士隐靠自己是活不下去的,他唯一的活路就是出家。一僧一道来度化他,正是他走投无路的最终归宿。
甄士隐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从此抛家弃业,出世而去了。封氏哭得死去活来,求助父亲封肃多方寻找,也杳无音信。
甄士隐参悟了《好了歌》,选择出世,只为自己人生得以解脱,却从没有想过为是否该为别人的人生负点责。书里写他妻子封氏哭得死去活来,丧女之伤,家破之痛,本该夫妻两个共同扶持着来面对。而甄士隐却选择抛家弃业,追求自我超脱,给妻子又加一层丧夫之痛,让她独自一人怎么度过这千疮百孔的晚年。
甄士隐这种行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还是自私,甚至是无能。就如贾宝玉一样,自诩为惜花人,但身边的女孩儿一个个因他而死或因他而伤,如金钏儿、晴雯、柳五儿、芳官、四儿等等。但他却眼睁睁看着这些人离去,一点忙都不帮。林黛玉和薛宝钗最后的悲剧肯定跟贾宝玉也有关,黛玉的“玉带林中挂”,薛宝钗的“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多半都是为贾宝玉。而他和甄士隐一样,最终只会选择出家来逃避或者躲避一切。
甄士隐的人生主线,主打一个“自由”,当然这份“自由”更带一层高雅。这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拥有这样一副好牌,却不懂得积极上进,前半生一直在败家,而生活变故来袭时,他就选择出家避世。令人可惜又可恨,也难怪作者用“费”字来为他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