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过犹不及”与“中庸之道”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中庸》第4章点出“过之”与“不及”,自然就会让人联想到《论语》中孔子对于子张、子夏的评价。孔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并指出“过犹不及”。“过犹不及”这句话对后世的影响很大,一般把“中”简单理解为在“过”与“不及”两端进行权衡折中,然后取一个“中”。其实,这误读了“过犹不及”所要表达的真实意思。
孔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中庸”为“至德”,不是方法与原则,“中”不能向外求索,不是面向事物落在数量上去求一个“中”。
通常人们总是先设定一个“中”,以“中”为标准而判断“过”与“不及”,或者先确定“过”与“不及”之两端,然后去寻求一个“中”。
然而,此种意义上的“中”,只是一个抽象的点。如此去思索中庸之道,只是穿凿用智。而《中庸》所谓“中”,却是最高最圆满的德性,致广大而尽精微。
只有对有限事物来说才会有“过之”,对于大本之“中”而言,无所谓“过之”,只有“不及”。且中庸之道精微至极,率性而为却时措之“宜”也,由仁义行,非行仁义。既然“中庸”是内在的德性,而不是外在的规范,故不须勉强,更没有丝毫造作与凑泊。
回到《中庸》第4章,对于“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暂且把愚者与不肖者之“不及”搁置一边,如何理解“知者过之,贤者过之”,这是解读本章义理的关键。
“知者过之”,须深思,知者之“过”是如何产生的。其实,知者之“过”恰恰是因为知者之“智”还不够大,具有大智慧就不会“过之”。如《中庸》第6章曰:“舜其大知也与”。孔子赞美舜之大知,“大知”即是“仁”,自然契合中庸之道,不会“过之”。
孟子曰:“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
《中庸》所谓“知者过之”,在于自私用智、穿凿用智,以致“道之不行也”。如果知者用智如“禹之行水也”,就不会“过之”。
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中庸》所谓“贤者过之”,在于贤者之“行”往而不反,不能做到行著习察,以致“道之不明也”。
如果仅从文辞上推敲本章,“知者过之,愚者不及”的结果应是“道之不明”,“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其结果是“道之不行”。
司马光因此认为“道之不行也”与“道之不明也”,“行”与“明”字应该互换,但朱子指出“此正分明交互说”。其实,“道之不行”与“道之不明”分别与“知”“贤”交叉搭配,正体现了知行合一。
孔子曰:“知者利仁”。“知”向“仁”上去跃迁,可避免自私用智,就不会有“知者过之”,“知”合于“仁”,此“知”即是“行”。
贤者行之著而习之察,行自慊于心,也不会有“贤者过之”,此“行”即是“知”。
《大学》首章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如果仅仅区分内外本末,知道先后终始,那么,对于这句话并没有真正领会。
要区分本末,又要实现“本末一贯”,区分终始,又要贯通终始,这才是《大学》所要表达的意思。“本末一贯”“原始反终”,说的是内在的德性,而不是看问题的方法与原则。
同理,“过”与“不及”,也不是截然对立的两端,在向中庸之道进发的过程中,这对立的两端是相互过渡而不断转化的。
以中庸之道来审视“知者过之,贤者过之”,“过”本身即是“不及”,换言之,因为其德性之“不及”,所以才会“过之”。明白这一点,那么,要实现“中”,决不是向着愚者、不肖者方向退缩而求一个“折中”,而是向着大知、大贤方向继续进发。唯如此,才是求“中”。
无善无恶不是“中”,《大学》曰“止于至善”,即是《中庸》所谓大本之“中”。庸庸碌碌、折中、保守,不是“中”,日日新,又日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才是求“中”工夫。中庸之道本来即蕴含着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