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世纪80年代起,韩国历任总统在接下来的近50年间,几乎无一能于卸任后免于牢狱之灾、官司之祸,到底原因为何?
「权力使人腐化,绝对的权力使人绝对的腐化。」—英国阿克顿爵士(JohnDalbergActon),年。
曾经从一位韩国友人那里,听过一个冷笑话:
一日他语带无奈地说,他永远都搞不懂,韩国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想当总统,是为了学而优则仕,实现自己的抱负?是为了国家富强,积极承担大任?又或者──其实是为了要尝尝坐牢的滋味?
笑话虽然冷,却还真有点道理。近半个世纪以来,历任韩国总统在卸任后,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韩国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总统魔咒」
暂先不谈南韩史上在位最久(第5–第9任)的总统,任期中惨遭随暗杀身亡的朴正熙了。上世纪80年代起,韩国历任总统在接下来的近50年间,几乎无一能于卸任后,免于牢狱之灾、官司之祸。
首先是第11、12任总统全斗焕(—);以及他的「同学」兼继任者,第13任总统卢泰愚(—)。两人于卸任后,皆以叛乱与受贿罪受审入狱:
全斗焕因叛乱与受贿罪受审,原遭法院判处死刑。于年被韩国最高法院减为无期徒刑后,最终因金大中上任后的特赦出狱;而被韩国人谑称「全斗焕吃饭、卢泰愚洗碗」的卢泰愚,在卸任后也同样以叛乱与受贿等罪嫌遭到起诉,初判为无期徒刑,上诉后刑期减为17年。
卢泰愚(左)与全斗焕(右)目前这两人随着史料、机密档案的陆续解密,其「历史定位」仍有待重估──前者更因过往所作所为,仍自称在「永恒的赎罪」中。
尔后,第14任总统金泳三(-)、第15任总统金大中(-)二人卸任后,家人也涉及大大小小的收贿事件或丑闻。
卢武铉「以死明志」、朴槿惠「锒铛入狱」
时间来到21世纪,总统卸任后的「魔咒」仍没有消逝:诸如第16任总统卢武铉(-)卸任后,亦马上遭到检方以涉嫌收贿起诉,最后卢武铉不堪国民目光审判,于年5月23日,来到离住家不远的山崖处,跳崖自杀身亡,「以死明志」。
卢武铉之后的几位总统,也多「晚节不保」。诸如处理年4月16日「世越号船难事件」不当,再加上陆续爆出好友崔顺实「闺密乱政」、收受国家情报院特别费等丑闻的首位女总统朴槿惠(–),除了在位时即引起广大民怨沸腾,招致一场又一场的百万民众烛火集会()外,迄今人们仍印象深刻的是,朴槿惠国民全体支持率曾跌破4%以下,甚至在年轻族群(20-29岁)中的支持率,更呈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0%。
我永远记得烛火集会现场,那些义愤填膺的民众,对我说出他们的心声:「当选出史上第一位女总统时,我们实在感到非常骄傲;怎知到了现在,她反而让我们在国际蒙羞?」
最后,曾自称遭国民「爱之深,责之切」的朴槿惠惨遭弹劾下台,接着她亦因上述众多丑闻弊案,于年7月10日遭首尔高等法院判处20年有期徒刑。相比先前判决的徒刑30年,「更审后」刑期虽少了10年,但换算下来恐怕没有「差太多」:因为若朴槿惠服满刑期,年「就能」出狱──那时,她已经88岁了。
最近,李明博亦「正式入狱」
紧接着是今年()10月底,朴槿惠的前任、第17任总统李明博(-),也「正式」迎来牢狱之灾。
他因贪污、受贿等「罪嫌属实」,于年10月29日遭最高法院宣判维持二审判决,判处17年徒刑。而李明博也于11月2日下午约两点钟时刻,径自抵达首尔东部看守所入监服刑。这是他从今年2月25日结束拘留后,时隔近天后正式被收监。
为什么说「正式」服刑?这是因李明博先前已在看守所中遭到拘押近一年。易言之最高法院判处李明博17年有期徒刑后,拘留期可折抵刑期,今后「只需」服刑16年──尽管如此,到年李明博「就能」出狱,那时他已经95岁了。
目前根据韩国媒体披露的最新消息,文在寅极有可能进行任期内第四次特赦,特赦名单中亦可能包含李明博,值得我们后续观察。
「韩国特色」?为何卸任总统难免牢狱之灾?
为何近50年来,历任总统各个有案在身,卸任后即开始「跑法院」、「进看守所」的日常,几乎无一幸免?到底是韩国政坛过于腐败、抑或政敌的「政治追杀」太过猛烈?
事实上,总统卸任后纷纷「晚节不保」、锒铛入狱的现象,其实早已引起国际不少政治学者的注目。
综观多数相关研究,其中一项较中庸的解释如下:因韩国宪政赋予总统极大的权力(掌行政、军事、外交大权外,尚有部分立法权),但按照现行宪法,总统仅能一任、无连任制度。故在位短短的5年间,多数掌权者均急于自己的「历史定位」,希望能「大刀阔斧」、「有效率」地实践自己的政治抱负(或野心)。所用之人也因此多为待在自己身边多年之亲信,进而容易导致「小圈圈决策」──在缺乏制衡(checkandbalance)和不同声音的决策核心中,无论总统本人或其亲信,在掌握庞大权力的同时,亦相对更有可能因一念之差而逾越司法分际。
例如,当代旅居韩国的知名新闻工作者丹尼尔.图德(DennielTudor)就曾言及:「(诸如)朴正熙、全斗焕和卢泰愚总统,都把为数不少的政府要职,给予他们的同乡,导致国民戏称他们为『TK帮』,即他们的故乡『大邱()』和『庆尚()』两地的缩写。
年就任总统的卢泰愚,其政府内的重要幕僚,也大多与他毕业自同一所高中;尔后的继任者金泳三,身边也几乎都是来自他家乡釜山地区的『一帮人』。后来,金大中接任金泳三后,则用自己家乡全罗道的人来代替釜山人。」
由此可见,历年来韩国总统的「封闭决策圈」与易发事端,其来有自。
「不信外人」的深层文化
不过若更进一步谈,就我个人看来,会造成历任总统多「封闭决策、绝对权力带来绝对腐败」现象的最根本原因,恐也与韩国人普遍不信「外人」的长期价值观有关:
根据「世界价值观调查学会」(WorldValuesSurvey,简称WVS)的《世界价值观调查:一般信任指数(-年)》报告,韩国社会的「一般信任指数」为56.9,在当时接受调查的59个国家内排名第30名──此报告内最有趣的一点是,回答「可以相信大多数人」的国民比率,只有28%,即平均每10位韩国人中,就有7位认为不可轻易相信外人。且随着时代变迁,此指数还持续往下跌落。(年有36%的人回答「可以相信大多数人」,年时已掉到28%)。
从另一方面来看,韩国人(包括总统)「不轻信外人」的同时,也因此对社会公共机构(政府机关)的「公正性」,抱持着相对怀疑的态度:在年「韩国综合调查」内,针对韩国社会的程序正义进行问卷调查时,有高达86%的国民认为「主政者会受血缘、地缘、学缘等裙带关系(即我们熟知的「三缘」)影响」。更有高达90%的人认为,主政者「会受自身的偏见与感情」影响施政方向。
简言之,决策者「不信外人」、民众也不信任决策者会「秉公处事」,既造成历任总统容易唯我独尊封闭决策、从而衍生出的种种弊端又进一步加深人民对政府体系的不信任感──如此周而复始陷入循环,也难怪韩国的政治乱象,抑或「卸任总统的魔咒」,一直无法消散。
话说回来,卸任总统「晚节不保」之成因错综复杂、有待改革之路亦漫长,上述内容仅为部分原因和解读,有赖更多先进指教补充。同时间,韩国社会的力量,与从不间断的政治改革风潮,也一直是所谓「政治乱象」到目前为止的最佳制衡力量。
我想,多数韩国人都知道其国内政治的复杂,与需要民间力量密切监督,这也难怪很多韩国影视作品,经常会出现主政者提醒自己「勿忘初衷」(,初心)的桥段。
但这样的「初心」,不该仅出现在影视作品里内而已。现实中,为政者也得时时叮咛自己真正「以民为本」,方能结束长达近半个世纪的「韩国总统卸任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