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守自己的边界,喜怒就是喜怒,哀乐就是哀乐。这就是所谓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惟有如此,喜怒哀乐才能中节,才能合于中庸之道。《中庸》探讨了道的一般本性,但它认为其一般本性不是其他什么,而就是中庸自身。因此,道不是此种道或彼种道,而就是中庸之道。但在日常语言中,中庸常被误解。它一般被认为是一种没有是非判断的折中的态度,或者是一种平常的和平庸的状态。总之,中庸的日常用法并不具备积极的意义,而只有消极的意义。当人们要确定一种是非判断的时候,他正是要放弃中庸;当人们要成为卓越和优秀的时候,他正是要突破中庸。与日常语言的用法不同,儒家思想对于中或者中庸赋予了特别的内涵。最早儒家注重了中或者中庸的方法论意义,认为它摆脱了左右偏见,是一种不偏不倚把握事物本身的方法。但孔子则把中庸看成了德的显现。它不是一般的德,而是至德,也就是道自身的本性。在上述基础上,《中庸》继承和发展了中庸之道,在本体和方法两个方面均予以了阐释。一方面,中庸是道自身的根本本性,它贯穿天道和人道;另一方面,中庸是人存在于世的方法,它规定并指导了人们的生活、思想和言说。但中庸就其自身而言究竟有什么含义?中一般指中央、中心、中间等。这往往会被理解为与边缘相对的核心。如果对事物区分为核心和边缘的话,那么这不免落入了二元论的窠臼。但中庸的中并非如此,所谓的中是正中或中正。中意味着它不是事物之外,而是事物自身。当一个事物如其自身的本性去存在的时候,它就是中。同时,当人们对一个事物如其自身而把握的时候,这也是中,而且具体化为切中。在我们分析了中的意义之后,还要分析庸的意义。虽然庸一般和平庸相关,甚至还会关联到庸俗,但这并非是庸的本意。庸真正的意义是平常的和普遍的。正是如此,它才变形为可能成为平庸的和庸俗的。庸的普遍性不仅是空间意义上的,而遍及天人,而且是时间意义上的,而成为永久。于是,庸就是普遍性和永恒性的结合。这种普遍性和永恒性不是其它什么事物的特性,而就是中的本性。由此而来,中和庸是相互规定的。中是庸的中,庸是中的庸。按照对于中和庸的如此理解,无论是就它们各自分别而言,还是就所谓中庸之道整体而言,就是指事物自身的普遍性和永恒性的道。因此,中庸首先要理解为事物的本体。所谓本体就是事物自身存在的根本,它使一个事物作为一个事物成为可能。中既然是正中和中正,那么它就是事物自身的根本。于是,中就是本体。中庸作为本体不仅表现为天地万物的本体,而且表现为一个实现的顺序和过程。中庸就是实现中庸。“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是指事物中正的本性,也就是事物的根本,故也是天地的根本。和是指各种事物之间的和谐共存。事物之间的存在有多种可能,如差异、对立、同一等。但唯有和谐是唯一通达的大道。和谐的事物既是差异的,又是统一的。致中和是指事物达到了中正和谐的状态,也就是实现了中庸之道。当中庸之道实现的时候,事物就实现了自身本性。由此,天是天,地是地,各得其所。天地生成万物,让万物各是其所是。既然中庸是作为天地万物的本体,那么它也是作为人的本体。何谓人的本体?对于《中庸》来说,人的本体就是人的人性。但人的人性的最直接的显现之处就是人心。因此,我们几乎可以说,人性就是人心,人心就是人性。那么,中庸如何表现为人性和人心的呢?《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里需要非常详尽的分析。喜怒哀乐是人的基本情感,是人心对于人和事反应的最基本的表现形态。但当喜怒哀乐还未发的时候,人的心灵自身就无所谓喜怒哀乐。一个情感未发之心是虚静的、空灵的和透明的。心除了它自身之外,就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杂念。但正是一个没有污染的心才是纯粹的,是其自身,是其本性。一颗保持于自身的心是中正的,也就是合于其本性的,是合于大道的。但一个已发之心就有所谓喜怒哀乐。当人们处于喜怒哀乐的情态之中的时候,人的情感就意象性地指向了所意向的人和事,为人物所喜怒,为人物所哀乐。事实上,喜怒哀乐必须区分。当它超出了自身度的时候,它不是和的。只有当它们合于它自身的度的时候,它才是和的。所谓的中节就是切中事物的节度。一方面,喜怒哀乐各自要合于自身的本性,该喜怒就喜怒,该哀乐就哀乐。不要喜变成了怒,哀变成了乐;另一方面,喜怒哀乐各自要保持一个度。它们要恪守自己的边界,喜怒就是喜怒,哀乐就是哀乐。这就是所谓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惟有如此,喜怒哀乐才能中节,才能合于中庸之道。心的喜怒哀乐的未发和已发的状态的区分,在历史上被理解为心性和心情之别。于是,它们在心性论中成为了性与情的关系。《中庸》虽然区分了性与情,但并没有对于它们作高下之分,认为性是善的,情是恶的。事实上,性和情是不可分离的。性要表现为情,而情要合于其性。这也就是中和和中庸。《中庸》强调性情都要吻合中庸的规定。在《中庸》中,中庸其次要理解为把握事物的方法。虽然中庸之道作为事物的本性贯穿于天道和人道,但只有当它在人的现实生活中成为人们把握事物的方法的时候,它才能真正地实现。然而,中庸之道却是非常难以贯彻的。这在于人们一般难以认识它的非凡意义,也很难依此而为人处世。可以说,中庸之道,其路曲折而多艰。是否遵循中庸之道也就成为了区分君子和小人的一个标志。“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君子之道就是中庸之道,而小人之道就是反中庸之道。那么,中庸之道和反中庸之道的差别究竟立在何处呢?《中庸》说:“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中庸之道就是中道,而反中庸之道便是过和不及。过和不及是相对于事物的中正本性。一个事物作为其自身是中正的,并有它存在的边界。正是在这个边界之中,一个事物才能够作为一个事物。中意味着事物立于自身的边界之中。而过则超过了事物的边界,走出了自身边界之外。因此,一个事物便不再是自身,而是成为了另外一个事物。不及则相反。它尚未达到事物自身的边界,而还没有触及其自身。可以说,它还没有成为该事物,只是事物的相关物。在这样的意义上,过和不及都没有切中事物。虽然它们是两种不同的、甚至是对立的状态,但在没有成为事物自身的意义上,它们则是完全一致的。于是人们说,过犹不及。过和不及的反中庸之道有它的具体表现。一方面是认识性,另一方面是行为性的。就认识性而言,有聪明和愚蠢。这里的聪明太过,而愚蠢则不及。它们要么看过了事物的本性,要么没有看到事物的本性。就行为性而言,有贤良和不肖。这里的贤良太过,而不肖则不及。它们要么作得太够,要么作得不够。总之,这里的智与愚、贤和不肖都不遵守中道,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智者和仁者,也就不是君子。但君子所遵循的中庸之道则在认识和行为上始终和事物的本性保持一致。既非过,也非不及,而是依于中道。这就是说,如事物的本性那样去认识,也如事情的本性那样去行为。如此所为的中庸之道虽然只是简明之道,却是天下至高无上的大道。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图片来源网络,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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