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星计划#
又是一个明媚的春日,这片土地上的山水草木都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中,一河春水泛着银波,绕过小山一路东逝,河水已经这样静静地流淌了千百年。
平心而论,这里的山水是寻常的,说不上瑰丽雄伟,只不过是豫南丘陵地上随处可见的景物。然而,由于两千多年前,这片土地上曾走过一位千古圣人的身影,致使一种厚重的历史情感凝聚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中。这山,这水,这片土地有着一个相同的名字——子路。
公元前年,也是这样一个明媚的春日,一位六十三岁的老人带着他的弟子欲渡过这条河。老人的双眼透露出一丝疲惫,望着眼前湍急的河水和苍茫的大地,他在心中问着自己:渡口在哪里?
老人沉吟着,四下寻望,无边葱翠,寂寥无人,只有微风轻拂下的河水在静静地流淌。突然,老人眼前一亮,离此不远的一座小山下有两个农夫正在耕地。
——仲由,快去向那两个农夫打听何处是渡口?
子路快步向前,只见两农夫一位健颀,一位敦壮,皆银须飘然,气度不凡。二人听见子路问话,微微一笑,指着老人问道:那车上坐着的人是谁?
——鲁国孔丘。子路如实相告。
——原来是名士孔丘。既是孔丘,那他应该知道渡口在哪里了……你跟着他四处奔波,难道能改变天下的这种动荡?倒不如跟着我们做隐士安逸自在。
农夫说完不再言语,只管继续耕地。子路只好回来禀告孔子。孔子愤然长叹道
——人总该有点责任吧?怎能自顾隐居山林,终日与鸟兽为伍、伴草木同朽?天下如果太平,我也不至于到处奔走了。
这话表明了孔子的态度和追求,也许他并不知道,这两个农夫就是隐士长沮和桀溺。长沮、桀溺消极避世的态度固然为孔子所不齿,但其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身处当时的社会,仅凭一已之力毕竟有限。
他们之间的对话也许算得上“儒”和“道”两种意识文化的一次碰撞与交锋,也同时表明了孔子在当时极高的知名度,长沮与桀溺也凭借与子路的这一对话而成为历史上有名的隐士。
孔子那种为了理想百折不挠奋斗不懈的精神的确让人敬慕,这也正是他的伟大崇高之处。孔子最终虽然找到了过河的渡口,可他背负“仁政德治”的政治理想能找到实施的“渡口”吗?
距此八年前,当五十五岁的孔子离开家乡曲阜时,一路上豪情万丈,踌躇满志。他怀着强烈的求仕之心,带着“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抱负,踏上了访问列国诸侯的漫长征程,他坚信一定能找到实现理想的“渡口”。
可现实却让他一次次碰壁,一次次只有选择离开,昔日豪情万丈的火焰正在现实的凄风冷雨中一点一点熄灭。当他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郑国城门外,神情疲惫,一脸茫然,被人称为“像条失去主人的狗”时,孔子禁不住笑了:是啊,我确实像条失去主人的狗。
从“三十而立”到“四十而不惑”,再到“五十而知天命”,孔子一直在苦苦寻找、处处问津,寻找能帮助他实现政治理想的君主,问询他推行“仁政德治”的“渡口”。如今,在早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他是否真的能“知天命”呢?
孔子在列国中的待遇应该说普遍是不低的,但他不是来“谋生”的,而是来“行道”的,是要来实现他的理想和抱负。
从鲁国、来卫国、又到郑国,再到陈国,这一路,孔子已经走过了生命历程中不算短暂的八年时光,但这仅仅是他走访列国的一半路程。朝着那个仿佛清晰可见却又遥不可及的“渡口”,残酷的现实注定让他只能是在路上。
当他再次感到失望时,他听到了楚国大夫诸梁“好贤”的美名,于是就急切地想去会见他。诸梁当时驻守负函——今河南信阳,人称叶公。
孔子从陈国到负函,一路上曾经七天没有粮食吃,随行弟子有很多人病倒了,有人也露出不满情绪,在如今河南省罗山县子路镇境内又遇到长沮、桀溺等隐士的讽刺与阻拦。但想到即将见面的叶公会给他惊喜,他的政治理想很快就要在这片土地上生根结果,孔子非常激动乐观,遭受的这些磨难也就不足挂齿了。
终于,在历经千辛万苦后,孔子来到负函,见到了叶公。叶公是能帮助孔子实现理想抱负的人吗?
事实并非如此。这不禁让人想起《叶公好龙》的寓言,寓言中的“叶公”也叫“诸梁”,难道只是一种巧合?还是孔子与叶公的会面为寓言提供了素材?
最终,好龙的叶公喜好的并不是真正的龙,这片土地注定只能跟孔子擦肩而过,孔子也只能成为一名匆匆过客,这不能不说是这片土地至今一种巨大的悲哀与惋惜,叶公也失去以庄重形象广为流传的绝好时机,他仅从孔子那里得到“近者悦,远者来”的一句话治国方略。
孔子以自己的行动实现了“远者来”,却无法做到“近者悦”。叶公能真正理解这句话?能实现使境内的人都喜悦,使境外的人都想来吗?
他肯定是不行的。他只知道和感兴趣的是孔子的名声,并不了解孔子的为人,就像孔子只听说他“好贤”的美名。他甚至向子路打听孔子的为人。
面对叶公的问话,子路默坐无语,心生怒意。孔子听说后则坦然道:我的为人就是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最终,徒有贤名的叶公是没有福气留住孔子的,他又凭什么能让孔子留下呢?“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只能是跟孔子擦肩而过,背道而行。
像叶公一样没福气的还有鲁定公、卫灵公、陈湣公、卫孝公——这个名单可以列很长。后人对他们的评价是平庸,但在当时作为统治者的平庸或许正是他们的高明之处吧。“不知老之将至”的孔子只好再次长叹一声,黯然离去。
遥想当年,逐渐年迈衰老的孔子怀揣着强烈的“求仕治国”满腔热忱,遍访列国,却处处碰壁,惟有一声叹息,仰天长啸:苍茫天地,渡口何在?!
两千多年前那声沉重的叹息仿佛还能回荡在耳边,震憾在心中。在早过了“六十而耳顺”的孔子仍在苦苦求仕做官,以便有机会治理国家,可他最终也没有寻找到那个也许并不存在的“渡口”。
在长达十四年的走访列国过程中,孔子一次次乘兴而来,又一次次失望离开。其实,当他迈出走访列国的第一步,就已经注定了失败,注定了只能凄凄惶惶“像一条失去主人的狗”。
孔子毕竟不是政客,他的骨子内流淌的是君子的血液,脑海里浸泡着浓烈的仁爱,躯体上承载着过多的德望,言行中洋溢着深厚的中庸。正因如此,他终究成为不了政客,正因成为不了政客的孔子才能成为民族的圣人、儒家的福祉、万世的师表。
孔子也许不明白,为什么列国诸侯欢迎他却不接纳他,尊敬他却不重用他。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坦荡荡”的君子,是一介文人。君子见不得黑暗残暴,而文人往往又意气天真。他可以不朽千秋,却不能功成当代。统治者需要的并不是孔子本人,只是他的名字,是要藉以炫耀其“尊贤”之名。他的“仁政德治”在那个时代统治者的眼中只是一块炫耀的招牌、一条标榜的理由、一套驾驭的工具、一副政治的摆设,注定无法实现。
终于,“七十而从心所欲”的孔子,再没有体力与时间赛跑跟命运抗争。面对现实他喟然叹道:没有人了解我啊!他决定不再求仕做官,从而潜心教学,整理典籍。他勤奋读书,韦编三绝,然而“逝者如斯夫”,生命的长河即将断流。
感叹无人了解的孔子也许不会明白,其实是他不了解世道,不了解现实。他的躯体,他的骨子,他的思维决定了他只能成为一个伟大的思想家,成为一位受人景仰的千古圣人。他体内的细胞由文人基因构成,刚直、倔强、率真。这种基因从古至今,以孔子为标志,鲜明突出、浩浩荡荡地遗传下来。
基因形成了个性,个性决定了命运。或者说,孔子是当时社会的另类,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他的存在与当时的社会构成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后世朝代中,“不合时宜”的文人层出不穷,苏东坡更是将其发挥成一个掌故,这不能不说是受到孔子的深远影响。
欣喜的是,那个时代已经结束;欣慰的是,中华民族最终没有跟孔子擦肩而过,孔子倡导的儒家思想深深根植在中国人的血脉之中。
也许是不经意的疏漏或者是刻意的避讳,如今,这片土地只铭记下子路的名字。悠悠河水流淌走千百年前沉重的叹息,岁月的尘埃早已湮灭在滚滚长河中,只留下“子路问津”的石碑在述说着遥远的决不会回转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