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著《大学章句》,把《大学》分为经文、传文两部分。朱子曰:“经一章,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其传十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
《大学》首章经文曰:“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
“格物”为八条目开端,而传文跳过了“格物致知”而直接诠释“诚意”。由于《大学》原文没有诠释“格物致知”的文字,以至于后世学者对于“格物”的注解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明儒刘蕺山先生说:“格物之说,古今聚讼有七十二家”。
朱子认为“有阙文”,并根据程子之意增补此章传文:“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朱子为“格物致知”增补一章传文后,十章传文依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脉络而展开,与《大学》首章八条目之次第相合。
阳明先生在《大学古本序》中说:“大学之要,诚意而已矣;诚意之功,格物而已矣”。阳明先生主张“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把“格物”作为“诚意”的工夫,根本不须增补一章“格物致知”的传文。
一般以为,心在内而物在外,如此决裂内外物我,“格物致知”与“诚意正心”被辟为两截工夫。格物致知作为八条目之开端,工夫就没有了本原,此是外其心以求理,阳明先生所谓:“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
“格物”之所以沦为“逐物”,“致知”成为义袭而取之,究其根源,还是在于常人自小其心。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以“万物皆备于我矣”为前提来说“自反”工夫,“自反”就可以避免“是内而非外”,不会流于虚无寂灭。“万物皆备于我”,其实是贯通内外物我,从而为“自反”工夫立一个大本。
阳明先生曰:“心外无物,心外无事”。这个命题重点不是落在事物上,不是说心外事物之有无,而是说此“心”之致广大,涵摄万有。在贯通内外心物的基础上再去考察格物,“格物”与“诚意”虽然分一个开合出入,但只是一个工夫。
阳明先生在《传习录》条指出:“若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穷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荡荡,都无着落处”。
阳明先生主张“心外无理,心外无事”,其良苦用心不过是要破除自私的“小我”而挺立一颗廓然大公之心,以此廓然大公之心为格物工夫之头脑。此心充塞于天地之间,本无心外之物,故格物工夫不可能向外袭取,求理于事事物物,即是求理于吾心。以“诚意”为《大学》之要,把“格物”作为“诚意”的工夫,正是要表达这一层意思。朱子说“事事物物上便有大本”,也有此意。
阳明先生曰:“格物者,《大学》之实下手处,彻首彻尾,自始学至圣人,只此工夫而已,非但入门之际有此一段也。夫正心诚意、致知格物,皆所以修身而格物者,其所用力,日可见之地。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诚意者,诚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此岂有内外彼此之分哉”。
阳明先生或贯通“心、意、知、物”而解“格物”,曰:“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也”。如此解释“格物”,“格物”便涵摄内圣工夫各个环节。
阳明先生有时又以“格物致知”贯通《大学》八条目,曰:“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
以“事事物物皆得其理也”来解“格物”,那么,“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即是物得其理,身、家、国、天下便是一物,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同样也是格物工夫。
孔子不言“性”与“天道”,只是反复强调“学”与“好学”。孔门之学,既不执于“有”,也不著于“空”,“学”落在《大学》这部经典即体现为“格物”。
孔子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先事后得,非崇德与”;“不践迹,亦不入于室”;“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先难而后获”、“先事后得”、“践迹”“临事而惧”均是“格物”工夫。孔子称赞颜子好学,且以“不迁怒,不贰过”界定“好学”,从“不迁怒,不贰过”须读出《大学》“格物”工夫来。
“格物”功夫纯熟后,“心、意、知、物只是一件”,内外物我通透贯通,“格物”即是《中庸》25章所谓“成物,知也”。格物工夫入于精微,即是“时措之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