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东方生命研究院”头条号
第十六章(二)
“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论语·八佾》)心静为性,性动为心。当性处于自主、自觉、自省、自律和自明状态时,性即以心(道心)之形式存在,以生命和般若(明体)之形式存在。佛家的法身、报身与化身之三身,皆为心在,皆是相对个体化之生命状态。所有圣贤无我之我之生命皆为相对个体化之生命存在,故皆为心在。心是性的主体化存在,即生命化存在;性是心的客体化存在,即义理化存在。当性以心的形式存在和活动时,全性即心;当心以性的形式存在和贞定时,全心即性。儒佛道以及所有大型思想学术流派,无不建立起各自的圣贤传承之传统,儒家曰“道统”,自尧、舜“十六字心法”开始,一路下来到文、武、周公,再到孔子、曾子、子思、孟子,到北宋五子,再到明代阳明“心学”,如是千古一脉,心心相印,生命相通。顺着阳明的“夫圣人之学,心学也”一语,亦可曰“夫道统者,心脉之谓也”。佛道两家称圣圣相承、心心相印为“法脉”,因法脉故,佛道两家与儒家一样,特重师承,强调尊师重道。具体到儒家,归依终极上师,就是归依良知,归依仁义。与良知相应,就是“率性之谓道”,就是“惟道是从”,就是“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和“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本义,就是孟子所言的“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之本义。
由“上师相应法”之四层次第,可知其总体趋向为:由有形趋向于无形,由形而下趋向于形而上,由当世趋向于往世,由现象世界趋向于本体世界,由二元趋向于一元,由有为趋向于无为,由有我趋向于无我……
“使天下之人”:让所有百姓皆明白鬼神之功德即圣贤之功德,圣贤之功德即生命(心性)之功德,并对生命(心性)生起最大程度之敬畏心。
“齐明盛服,以承祭祀”。孔颖达疏曰:“言鬼神能生养万物,故天下之人齐戒明洁,盛饰衣服以承祭祀。”(后文中对“齐明”“盛服”有更详细的诠释)“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xiá)大人,侮圣人之言。’”(《论语·季氏》)此句中的“齐明盛服”意在表明尊重往圣,尊重大人,尊重天命,在与他们(鬼神)进行心心相印、生命交通时,必须放低身段,拥有足够的诚敬之心,“以承祭祀”。
祭祀分为外祭祀与内祭祀两类。外祭祀由祭祀场所、各种祭品、祭辞(赞颂祭祀对象的诗词)、祭礼等构成;内祭祀即指佛家的“上师相应法”之修行法门或曰心传法门。从“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可知,夫子在适当地保留外在祭祀形式的前提下,更加注重内在祭祀,更加注重与鬼神(实为过往之圣贤大德们)之间的心心相印与生命交通,以实现彼此之间的互动与融合,以实现快速唤醒道德与建立圣贤人格之目的。佛家谓之“加持”。简而言之,所谓“加持”,即一个伟大的生命(或在世或已去世)对修学者的正向影响与作用,正向唤醒与净化之过程。加持需在双方共同努力下才能完成:加持者需如太阳一般彻底敞开自己,接受加持者需最大程度地放低身段并怀有诚敬之心。如此感应道交,如此心心相印,方可实现加持。“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洋洋”:浩浩荡荡、丰富充盈之状。“如在其上”:受崇拜的鬼神们(过往之圣贤们)就在我们的头顶上,或头顶的上方,或前上方。古人云“头上三尺有神灵”,即此之谓也。“如在其左右”:或鬼神们以纯精神性存在在我们的内内外外、前后左右(即无处不在之意)。这与佛家的“上师相应法”同理同趣,但儒家并没有进一步发展出如佛家“上师相应法”这样成熟而系统的修学与心传法门。虽然儒家在尊师重道方面不弱于任何一家,但将尊师重道具体化、可操作化和系统化,最成熟者却是佛家。儒佛道等全人类最伟大的传统文化,异口同声地认可:所有圣贤大人皆是心性之具体化存在,或曰所有圣贤皆是心性之化现。尊重圣贤即尊重心性、尊重道。与过往之圣贤们心心相印即是与心性相应,即是与道相应。对于初学者而言,直接与道相应太过抽象,难以把握,不若以“上师相应法”和大手印、大圆满之修持,与过往圣贤相应相通,更易把握和操作。这就是为什么儒佛道各家全部再三强调尊师重道,再三强调道统法脉之秘义。圣贤们从未远离我们,从未抛弃我们,“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只是作为凡夫的我们看不见、听不到而已,但看不见、听不到并不能证明我们的祖先们、我们的圣贤前辈们就远离了我们,他们“体物而不遗”,无所不知,随呼而应,“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duó)思,矧(shěn)可射(yì)思?’”
此句出自《诗经·大雅·抑》,相传为卫武公所作。周幽王昏庸残暴,宠爱褒姒,最后被来犯的西戎军队杀死在骊山。周幽王死后,其儿子宜臼被拥立为王,即周平王。
周平王二年(前),晋文侯、郑武公、卫武公、秦襄公等以武力护送平王到洛邑,东周从此开始。其时周室衰微,诸侯坐大,平王施政不当,《诗经·王风·君子于役》《诗经·王风·扬之水》就是讽刺周平王使“君子行役无期度”,“不抚其民,而远屯戍于母家(申国)”之作。
而《诗经·大雅·抑》作者卫武公是周之元老,经历了厉王、宣王、幽王、平王四朝。厉王流放,宣王中兴,幽王覆灭,他都是目击者,平王在位时,他已八九十岁,看到自己扶持的平王品行败坏,政治黑暗,不禁忧愤不已,写下了这首诗。
题名曰“抑”,意为自律。全诗从各个角度劝诫人们内律心意,外律言行。全诗十二段,每段四至五句。此诗文学价值极高,“夙兴夜寐”“白圭之玷”“舌不可扪”“投桃报李”“耳提面命”“谆谆告诫”等成语,均出自此诗。由于全诗篇幅太长,现仅引述与本句相关的段落:
视尔友君子,辑柔尔颜,不遐有愆。
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无曰:“不显,莫予云觏。”
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愆(qiān)”:罪过,过失。“屋漏”:意为不惧人们从房屋的缝隙处窥探。“觏(ɡòu)”:见,遇见。“矧(shěn)”:况且。全句大意为:你们与贵族们交际时,谦虚谨慎且和颜悦色,(因为礼数周全)故没有出现明显的过失。(此句称赞处众不失宗旨。)看你独处于室内,做事无愧于神明。休道“室内光线暗,没人能把我看清”。(此句称赞慎独之德,独处室内而不失诚敬之心。)神明之内涵与功能(神奇莫测),不可思议,难以揣度,故对待神明需如射艺那样,时刻将弓拉满,全神贯注,不可有丝毫松懈与厌倦。此诗所言之自律有外、内、密三层递进之意。首句为外自律:于处众之时,不失恭谨诚敬之宗旨。其次为内自律:室内自处,时刻慎独,言行光明磊落,如同时刻有人从墙缝处窥探那样不敢放肆。再次为密自律:如所有鬼神(往圣)那样,彰显生命之先天自律性与自觉性,当心性内涵之自律道德——良知处于觉醒之时,无需刻意,自然自发地如同将弓拉满那样全神贯注,于起心动念之际自然自发地时时反省和觉知,无有丝毫懈怠。“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此为外自律。天下的百姓在参加聚众祭祀之时,穿上节日的盛装,如礼如仪而行祭祀,不可错乱失序,不可嬉戏轻慢。这显然是指外自律。“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此明内自律,与《诗经·大雅·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无曰:‘不显,莫予云觏’”,同义同趣。孔子接着摘引《抑》诗“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一句,以明密自律,即生命(心性)先天本有之自律性与自觉性。禅家六祖慧能大师于《坛经》中再三强调行者需持守“自性戒”和归依“自性三宝”之教导,与此诗密意相通,同理同趣也。《中庸》的“不可度思”,与《老子》首章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与佛家(特别是般若类经典)常言的“不可思议”,以及禅家的“言语道断”,完全同理同趣。外自律是可以思维的,可以议论的;内自律也是可以思维的,可以议论的。因为它们属于后天的、累积型的、形而下的、以业识为基础的、受习气严重影响的经验智慧。但凡经验智慧都可以运用常人的感性或知性去思维、去议论、去交流,唯有般若智慧(先验智慧)——儒家曰“德性之知”,曰“不虑而知”之“良知”;道家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玄智,曰“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的无为之智——它们超出了常人的感性和知性范畴,通过常人之思维、逻辑、议论等,只能非常勉强地表达出很小一部分的内容,更大部分之内涵将被屏蔽和局限。“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
“揜(yǎn)”:即“掩”之异体字。《中庸》首章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隐微者,深奥也,神妙也。对于那个既隐且微的道体(心性),诚是最佳的彰显之法。通过诚敬,可以迅速地将隐微幽远之心性呈现出来,发明出来。“如此夫”: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神奇。
何谓“诚”?诚者,无伪义,清净义,自明义和无欺义。无伪者,一切虚假、面具、虚荣、隐曲、德不配位、不劳而获等与朴实相对之物全部远离之谓也。清净者,永远不是为了诚敬而诚敬之谓也。切实认识到诚敬不是表演,与一切功名利禄无关,诚敬永远是为己之学,永远是成德之教,永远是德化人生,永远是良知之行。自明者,诚是不虑而知之良知,是不学而能之良能,是道德之自觉,是心性之本觉,是大手印、大圆满的明体之自化,是真善美之自现和假恶丑之自消。无欺者,内不自欺,外不欺人,上不欺天,下不欺物,谓之“无欺”。“诚”于儒家,于《中庸》,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核心概念。“诚”是“诚敬”之简称:在内为诚,在外为敬。诚复分为有为诚和后天诚,以及无为诚和先天诚两类。外敬之内化,努力提撕精神恭敬对待,于起心动念之际,时时切实反思自省,此谓之有为诚和后天诚;心性本净,忠于自己,时时处于自然、自律、自明、自觉、自在、自发、自足之中而不失自己,此谓之无为诚和先天诚。无论是先天诚还是后天诚,无论是有为诚还是无为诚,皆是即本体即工夫(修行),即工夫即本体。诚于儒家始终既包含本体义,亦包含工夫(修行)义。将“诚”作本体看,“诚”即心性之别名。心性为乾坤之体,故诚当然为乾坤之体,可曰“诚体”。诚即是本体,诚外无体,体外无诚。将“诚”作工夫看,诚即是戒,亦是定,亦是慧。诚含戒、定、慧无漏三学。《中庸》此前主旨在阐明中庸之见地,在阐明儒家之见地,在阐明华夏上古历代圣贤之见地,但见地中含工夫,即知不离行;《中庸》此后之下半段主旨在阐明中庸之工夫(践履、修证),以“诚”为核心,但工夫中含见地,即行不离知。《中庸》之诚敬工夫,与佛家金刚.乘之巅大手印和大圆满同一层次,同一理趣,同一妙法。只是中庸之道(即“诚敬工夫”)更平实,更简易,更便于操持,成就也更为快捷而稳妥。初萌之诚,同于明点;充扩之诚,同于明体;最后天地之诚(“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同于子母光明会而佛成。(第十六章完)
文字|潘麟先生著作《〈中庸〉心要》图片|东方生命研究院,禁止商用,违者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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