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卦初九官有渝,贞吉出门交有功

初九:官有渝,贞吉;出门交有功。

初爻阳爻:官员尽忠职守,政治清明,坚持这样吉利;政清人和,百姓皆安其居而乐事劝功(安居乐业)。

门内之治,父子有亲;门外之治,君臣有义。父慈子孝、君义臣忠,民咸安其居,乐事劝功,尊君亲上;故言“官有渝,出门交有功”。(乐事劝功:乐于所从事的事业,并努力获得成效、功绩。语出《礼记》)

官:指朝廷和政治。官:会意字,甲骨文字形,从“宀”(mián),以冖覆众,则有治众的意思;本义:官吏,官员;《说文解字》“官,吏事君也。”。官:官府,朝廷治事处曰“官”;《管子·权修》“土地博大,野不可以无吏;百姓殷众,官不可以无长。”;《礼记·玉藻》“在官不俟屦”,东汉-郑玄注曰:官,谓朝廷治事处也。

有渝:今本作“有渝”、帛书作“或谕”、楚竹简作“又愈”;释义详见:豫卦上爻。

贞:定、固;为“从一不变、固定”,义为“定于…状态不变、固守…状态”,详见《弄懂《易经》的“贞”字义,才能读懂《周易》自身的本义和内涵》。

功:今本、帛书作“功”,楚竹简作“工”;“工”可通“功”。功:战国时期及之前,只写作“工”,此后加意符“力”,使表意更加明确;其本义为“功业、功绩”。

《周礼·春官宗伯·肆师》“凡师不工,则助牵主车。”;“工”通“功”,功绩。战国《中山王方壶》铭文“遂定君臣之位,上下之体,休有成工”;“工”通“功”。

初爻是地位,是卦之始、卦即将形成时期。

随卦是紧跟着豫卦而来;豫,悦也、安乐、舒适;随,来也、追随、依从;“近者悦,远者来”,故豫卦的上六爻即为随卦的初九爻;因此豫卦上六爻曰“成有渝”,随卦初九爻曰“官有渝”。

今本“有渝”,帛书“或谕”、楚竹简“又愈”;释义详见:豫卦上爻爻辞解析。我认为“渝、谕、愈”皆为“愉”;“愉”为“温和、温顺、悦服”之义;“愉”便是“各居其位,各司其职;尽忠职守、素位而行”。

“官有渝,贞吉”讲的是:朝廷、官府、官吏政治清明,尽忠职守,素位而行;维持、持续“官有渝”(政治清明)的状态,吉利;政清则人和,故曰“贞吉”。

一、“出门交有功”解析

西周时期以“周礼”治国,“周礼”的根本原则是“亲亲尊尊”。“亲亲”是要亲近应该亲近的人,要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家庭成员互相爱护团结;“尊尊”是要尊重应该尊重的人,不仅要求在家庭内部执行,贵族之间、贵族与平民之间、君臣之间都要讲尊卑关系,讲秩序和等级。

司法诉讼制度也必须遵循这一原则,诉讼首先考虑是否违反父子之亲,君臣之义。在认为符合宗法制度之后,再来考虑罪行大小、损害轻重,决定刑罚裁量。《礼记·王制》”凡听五刑之讼,必原父子之亲,立君臣之义以权之。”

“亲亲尊尊”的目的便是要明“五伦”。“五伦”在《尚书》中也称为“五品”、“五常”、“五典”;五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由“亲亲尊尊”便发展出西周社会治理的两个面向,治家和治国。《礼记·丧服四制》“门内之治,恩揜义;门外之治,义断恩。”,唐-孔颖达疏曰:「“门内之治恩揜义”者:以门内之亲,恩情既多,揜藏公义,言得行私恩,不行公义。“门外之治义断恩”者:门外,谓朝廷之间;既仕公朝,当以公义断绝私恩。」

“门内之治”指的是“治家”。“门内之治,父子有亲”,故言“恩掩义”;父子有亲:父慈、子孝;恩掩义:亲亲相隐。

“门外之治”指的是“治国”。“门外之治,君臣有义”,故言“义断恩”;君臣有义:君义臣忠,君义臣行,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恩掩义:大义灭亲。

1、门内之治,亲亲相隐:

案例:攘羊之父子相隐。《论语·子路》“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2、门外之治,大义灭亲:

案例:石碏大义灭亲。《左传·隐公四年》“四年春,卫州吁弑桓公而立。……石碏使告于陈曰:「吾卫国褊小,老夫耄矣,无能为也。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陈人执之,而请莅于卫。九月,卫人使右宰丑,莅杀州吁于濮;石碏使其宰獳羊肩,莅杀石厚于陈。君子曰:「石碏,纯臣也,恶州吁而厚与焉。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讲的是卫国大夫石碏之子石厚帮助公子州吁弑君篡位,被其父大义灭亲用计正法的事件。

“门外之治”高于“门内之治”,当两者相冲突时,朝廷、官府、官吏处理的对象是自己的直系亲属时,要“义断恩”、“大义灭亲”,要避免徇私枉法、滋生腐败。“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故大义可灭亲。

3、门内之治、门外之治的内容出处:

《礼记·丧服四制》“门内之治,恩揜义;门外之治,义断恩。”

《大戴礼记·本命》“门内之治,恩掩义;门外之治,义断恩。”

《孔子家语·本命解》“门内之治,恩掩义;门外之治,义掩恩。”

郭店楚墓竹简《六德》“门内之治,恩掩义;门外之治,义斩恩。”

郭店楚墓竹简《性自命出》“门内之治,欲其逸也;门外之治,欲其制也。”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性情论》“门内之治,欲其逸也;门外之治,欲其折也。”

4、爻辞“出门交”

“出门”即门外;“交”结交、交往;“出门交”即门外之治。

交:《郭店楚简·性自命出》“闻道反上,上交者也;闻道反下,下交者也;闻道反己,修身者也。上交近事君,下交得众近从政,修身近至仁。同方而交,以道者也;不同方而交,以故者也;同悦而交,以德者也;不同悦而交,以猷者也。门内之治,欲其逸也;门外之治,欲其制也。”(PS:《上博简·性情论》内容同)。

交:《礼记·郊特牲》“为人臣者,无外交,不敢贰君也。”;《礼记·大学》“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周易·易传·系辞传》“子曰: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

4、爻辞“有功”

何为“有功”?“有功”即“乐业”,乐于所从事的事业,并努力获得成效、功绩。

《礼记·中庸》“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

大意为:仁就是爱人,亲爱亲族是最大的仁;义就是事事做得适宜,尊重贤人是最大的义。至于说亲爱亲族要分亲疏,尊重贤人要有等级,这都是从礼制中产生出来的。处在低位的人,如果得不到高位的人的信任,就不可能治理好普通百姓。……修养自身就能确立正道;尊重贤人就不会思想困惑;亲爱亲族就不会惹得叔伯兄弟怨恨;敬重大臣就不会遇事慌张;体恤群臣,士人们就会尽力报答;爱民如子,老百姓就会努力生产;招纳工匠,财物就会充足;优待远客,四方就会来归顺;安抚诸侯,天下就会敬服。

《礼记·王制》“无旷土,无游民,食节事时,民咸安其居,乐事劝功,尊君亲上,然后兴学。”

大意为:没有荒废的土地,没有无业游民,人民饮食有所节制,使用民力都依照四时节令,人民都安心的居住生活,乐于所从事的工作,并努力获得成效,尊敬君王,亲爱长辈和上级,然后兴办学校,教化人民。

游民:脱离土地不务农的人。

食节:《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劝功乐进:《汉书·传·朱博传》“故事,居部九岁举为守相,其有异材功效著者辄登擢,秩卑而赏厚,咸劝功乐进。”;唐-颜师古注:劝功,自劝勉而立功也。

大意为:按照先例,在部任职九年的举荐为守相,其中有卓异的才能、功绩显著的就进升提拔,职位低而奖赏丰厚,官员都勉力立功乐于进取。劝功:努力建功立业。

二、“官有渝,贞吉;出门交有功。”解析

“官有渝”是朝廷、官府、官吏各居其位,各司其职,尽忠职守,素位而行。

“出门交有功”是民咸安其居,乐事劝功;百姓各安其居而乐其业(安居乐业)。

故,“官有渝”为国家、社会政治清明;政清则人和,故“出门交有功”为百姓“安居乐业”。

《荀子·强国》“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观其朝廷,其朝闲,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是所见也。故曰:佚而治,约而详,不烦而功,治之至也,秦类之矣。”

大意为:进入国境,观察它的风俗,百姓纯朴,音乐不淫荡污秽,服装不轻佻怪异,人们非常敬畏官吏而顺从,真像古时的人民。等到了各级城邑的官府,各级官吏都非常严肃认真,无不谦恭节俭、敦厚谨慎、忠诚守信而不懈怠,真像古时的官吏。进入它的国都,观察那里的土大夫,走出家门,进入公门,走出公门,就回到自己的家里,没有私下的事务,不互相勾结,不拉党结派,没有不明智通达而公正无私的,真像古时的土大夫。观察它的朝廷,退朝时各种政事都处理得毫无遗留,安闲的好像没有可治理的样子,真像古时的朝廷。所以秦国四代都能强盛,并不是因为侥幸,而是必然的结果。这就是我所看到的,所以说:安逸而又能治理好,政令简约而周详,政事不烦乱而有功绩,这是政治的最高境界。秦国就类似这样。

“官有渝”便是“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士大夫莫不明通而公;朝廷恬然如无治者。”如此这般,百姓方能“出门交有功”,安居乐业。

《汉书·传·货殖传》“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虽见奇丽纷华,非其所习,辟犹戎翟之与于越,不相入矣。”

综上,“初九:官有渝,贞吉;出门交有功。”讲的是:官员尽忠职守,政治清明,坚持这样吉利;政清人和,百姓皆安其居而乐事劝功(安居乐业)。

三、今本、帛书“有功”,楚竹简作“又工”解析:

功:今本中仅在此处出现,帛书中也仅在此处出现,便是此爻辞;楚竹简中没有“功”字。

工:今本中没有“工”字;帛书“益卦”六三爻辞中有且仅有此一处出现;楚竹简中出现有两处,且都出现在随卦。

随卦:

(今本)初九:官有渝,贞吉;出门交有功。

(帛书)初九:官或諭,貞吉;出門交有功。

(竹简)初九:官又愈,貞吉;出門交又工。

(今本)九四:随有获,贞凶;有孚在道,以明何咎?

(帛书)九四:隋有獲,貞凶;有復在道,已眀何咎?

(竹简)九四:隓又获,貞工;又孚才道,已明可咎?

益卦:

(今本)六三:益之,用凶事,无咎;有孚中行,告公用圭。

(帛书)六三,益之,用工事,无咎;有復中行,告公用閨。

(竹简)缺失

“工”作“功”解,其意涵于上同。另“工”也可解为“工”,而不通“功”。

1、工:官吏,职事。官吏,也称“天工”;古以为王者法天而建官,代天行职事,故称“天工”。《玉篇》“工:官也。”

《尚书·虞书·皋陶谟》“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汉书·传·薛宣传》“帝王之德莫大於知人,知人则百僚任职,天工不旷。”

《尚书·虞书·尧典》“允厘百工。”

2、工:擅长,善于。《玉篇》“工:善其事也。”

《诗经·小雅·楚茨》“孝孙徂位,工祝致告。”;《毛传》“善其事曰工”;唐-孔颖达《毛诗正义》“疏:以工者巧于所能,《论语》曰「工欲善其事」,故云「善其事曰工」”。

《韩诗外传·卷二》“昔者舜工于使人,造父工于使马,舜不穷其民,造父不极其马,是以舜无佚民,造父无佚马。”

大意为:从前舜帝擅长于用人,造父擅长于用马。舜帝不使民力用完,造父也不让马把力气用光。因此舜帝时没有逃亡的百姓,造父也没有逃跑的马匹。

由上可知:“工”既有“官吏”义,也有“治理”义,还有“擅长、善于”义。

“又工”可以解析为“善于治理百姓”;善于治理百姓,百姓就会安居乐业,也就不需要逃亡、离开了。

《管子·权修》“土地博大,野不可以无吏;百姓殷众,官不可以无长;操民之命,朝不可以无政。……无以畜之,则往而不可止也;无以牧之,则处而不可使也;远人至而不去,则有以畜之也。……二者不失,则民能可得而官也。”;

大意为:国土辽阔,地方治理不能没有官吏;人口众多,官府不能没有政长;掌握民众的命运,朝廷不能没有政令。……君王无法养活人民,就无法阻止民众不断地外逃、离开;君王无法治理人民,则民众即便留下来也无法使其听从政令,为君王所用;远方的人民前来投奔后就不在离开,那是因为这里可以养活他们,使他们能够在此安居乐业。……懂得了这两点,就能够对人民进行有效的管理了。

3、楚竹简“官又愈,贞吉;出门交又工”

“官又愈”即豫卦的“上六:榠余,成又愈”;其内涵为:广设官吏,象参天大树一样枝叶茂密,以此来荫蔽百姓,治理百姓。

“出门交又工”其内涵为:官吏善于治理百姓,进而百姓皆安居乐业,也就不需要也不会逃亡、离开。

《尚书·商书·说命中》“俾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

大意为:圣明的王(天子)尊奉上天、顺从天道;封建诸侯,设置都邑,设立王公、国君,又以大夫、众长(官吏)辅佐他们;并不是为了使天子安逸、豫乐,而是为了治理天下百姓。(PS:师:众也。)

《左传·昭公七年》“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马有圉,牛有牧,以待百事。”

国家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要长久的维持下去便需要进行教化、化民成俗。《礼记·王制》“民咸安其居,乐事劝功,尊君亲上,然后兴学。”;人民都安居乐业,敬爱君长,然后兴办学校,教化人民。

故随卦的二、三、四、五、上爻皆是言“教化”。《礼记·学记》“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

教化:《说文解字注》“教:上所施,下所效也。化:教行于上,则化成于下。”

化民成俗:教化百姓,使形成良好的风尚。

《礼记·经解》“礼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于未形,使人日徙善远罪而不自知也。”

《列子·说符》“使教明于上,化行于下,民有耻心,则何盗之为?”

《孟子·滕文公章句上·第三节》“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

《孟子·尽心章句上·第十四节》“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

西汉-桓宽《盐铁论·授时》“是以王者设庠序,明教化,以防道其民。”

东汉-班固《白虎通义·卷七·三教》“教者,何谓也?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民有质朴,不教而成。故《孝经》曰:「先王见教之可以化民。」;《论语》曰:「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尚书》曰:「以教祗德。」;《诗》云:「尔之教矣,欲民斯效。」”

南宋-朱熹《朱文公文集·学校贡举私议》“教明于上,俗美于下,先王之道,得以复明于世,而其遗风余韵,又将有以及于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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