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基本上接受过中学教育的国人对《大学》开篇的“三纲领”都是非常熟悉。“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大学八条目,中国人也是耳熟能详。
不过如果抛开这几句名言,《大学》到底讲的是什么?它为什么会和《论语》并列为四书,为什么会享有如此崇高的经典地位,以至于影响了一批又一批的后世学者,能立马回答的人就没那么多了。
那么今天呢,就来聊一聊这个话题。
《大学》的地位从何而来
讲一本书自然要谈作者,《大学》的作者是谁?流行说法是孔子的弟子曾子,曾参。但这种说法并不准确,争议颇多,事实上这个问题至今还没有定论,不过《大学》出自曾子学派,这一点是有共识的。
我们知道《论语》是直接记录圣人之言的书籍,所以长期享有儒学经典地位。但《大学》和《中庸》在唐宋之前其实都没有被特别地看重,大儒们的相关研究和解读并不多。
《大学》事实上是一篇文章,原本是《礼记》的第四十二篇,长期都是作为《礼记》中的一篇来看,总共也只有一千五百多个字,很少单独拿出来讨论研究。直到在唐宋儒学复兴的时代,《大学》的地位才逐步得以提升,唐代韩愈韩文公的《原道》里就引用“大学八目”来重申儒家的修学次序,以区别于佛道的修教体系。
直到宋代,这本书开始逐步得到重视,连皇帝也会在科举之后把《大学》赐予状元。但这个时候《大学》的思想价值也没有充分挖掘,它真正在思想上被研究和重视要归功于二程和朱熹。
二程说《大学》是“孔氏之遗书,初学入德之门也”,认为这本书是必读之经典。而朱熹对《大学》的贡献更是至关重要:他重新修订文本次序,将其区分为《经》《传》两部分,并把《大学》和《中庸》《论语》《孟子》并列,合为四书,编写了《四书章句集注》,《大学》的经典地位财彻底被奠定。
朱熹对《大学》非常重视:“我平生精力尽在此书。先须通此,方可读书”。朱子说他对四书中的其他三本都已经没有太多的疑惑,但在《大学》上还是有所困惑,不停地揣摩修订,一直不是特别满意,在临终的前一天,还在研究修正。凝聚这位思想家一生心血所做的《大学章句》也被视为儒家之经典。
两宋时期,可以说是整个儒学发展的第二次高峰,诞生了像北宋五子,朱子这样一大批出色的学者,那《大学》又是如何在这个时期得到这些大思想家的青睐呢?
朱熹继承了二程的看法,在评论《大学》这本书说:于今可见古人为学次第者,独赖此篇之存,而《论》《孟》次之,学者必由是而学焉,则庶乎其不差矣。朱子的重视理由说得非常明白:《大学》讲的是古代贤士的学习次第,而且保留下的也就这么一篇。那作为后学者,不重视肯定是不行的,如果按照《大学》的指导学习,那至少不会有所偏差。
明代王阳明对《大学》的重视更是犹有过之。我们知道,王阳明是心学集大成者,平生不喜欢立文字,但他对《大学》的态度却是个例外。
阳明先生人生中的第一本出版著作就是《大学古本旁释》,他的弟子钱德洪就曾说:“”吾师阳明生平时论学,未尝立一言,惟揭《大学》宗旨,以指示人心。”阳明的“致良知”“诚意”等核心思想就是脱胎于《大学》。
阳明先生对《大学》的解读和思考跟朱子有根本差异,从文本本身到思想解读,再到阐发都有矛盾,比如,他就非常不认同朱熹修订后的《大学》次序。但无论如何,这两位大思想家的共同之处就是对这本经典的重视。
大学讲的是什么?
说了半天《大学》的重要地位,那这本书到底讲的是什么呢?
《大学》主要流行两种版本,一种是朱子所修订的改本,一种是阳明先生所倡导,未被朱子修改的古本。这里面的区别展开来讲的话,几期都说不完,就不在这里深入讲解了。文本上的区别,大家可以百度一下。
无论是古本还是改本,“三纲八目”的内容顺序都是一致的,只是后来的学者彼此的侧重点不同而已。所以学习《大学》,从大学之道到未之有也是重点,而第一句话,又是重中之重。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然其本体之明,则有未尝息者。故学者当因其所发而遂明之,以复其初也。”
朱子对三纲领的阐发很深刻。他认为,明德是上天赋予人的,虽然看不见摸不到,但是有灵性的,真实而清晰,自身就包含有众理,所以能够对应万事。只是由于气质禀赋的局限,以及每个人私欲的遮蔽,所以才不得其明。
这里有两个词儿需要讲一下,一个是气禀,一个是人欲。气禀,是说人对气的禀受,现在称之为“气禀论”,认为人的生命会受气的影响,会形成各种“气质”。这种气质不是我们今天讲的外在的气质,气场,更接近于特质或者天赋的说法。朱熹曾说:“天之生物,其理固无差别。但人物所禀于形气不同,故其心有明暗之殊,而性有全不全之异耳”
一个人如果禀受精英之气,就可以成圣贤,得天理,反之,则会愚蠢不肖。所以现在有不少人批评气禀论这种说法是“先天决定论”,否认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其实也是不对的。
北宋五子之一的张载就特别强调“为学大益,在自能变化气质。”朱熹本人同样主张:“人之为学,却是要变化气禀。”“不能学问,然后性命惟其气禀耳。”这些学者说的非常明白,气质是可以改变的,有所偏狭也可以得以修正,而改变的途径就是“为学”。
“只是看教大底道理分明,偏处自见得。”
每个人的气禀不同,有人长于此不免短于彼,不免有所局限。之所以要明明德,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于此。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人欲的遮蔽。现在一提到程朱理学,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迂腐”“吃人”,代表了腐朽堕落的封建礼教。但说实话,这种看法实在是有太多误解。把造成“吃人礼教”这种现象归罪于程朱本人是不公平的,倒是更应该让明清时期的统治阶层背负这种罪过。
钟鼓、苑囿、游观之乐,与夫好勇、好货、好色之心,皆天理之所有,而人情之所不能无者。然天理人欲,同行异情。循理而公于天下者,圣贤之所以尽其性也;纵欲而私于一己者,众人之所以灭其天也。
朱子认为欲望是“理之所有,而人情之所不能无”,所以是充分肯定了欲望的合理性。但一个人如果想做成圣贤,肯定不能为一己之私欲无所不为,这个道理就是放在现在也没什么问题。
所谓灭人欲,指的也是过分的私欲,在这一点上,与有些理学家相比,朱熹的态度事实上还更宽容平和了一些。在明明德的问题上,人如果以私欲遮蔽了本来开阔虚灵的人心,自然就跟禽兽一样,不得其明了。
在明明德之后,就应该推己及人,革旧布新,训导民众,最终“止于至善”,这也与“修己为本,治人为末”的思想一脉相承,形成一个完整的逻辑,整部《大学》也都是围绕着修己进而治人的脉络展开。
所以从开篇首句来看,《大学》的意涵可以说是非常丰富,把为学乃至为政的框架建立起来,让后学者有了一个入手处,知道该怎么做,要达到的目标又是什么,被学者推崇也是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