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失其亲”一词源于《论语·学而篇》,原文是:“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前面讲"信义与言、恭礼与耻",后面讲什么就有争议了。难在一个“亲”字上,什么意思呢?
钱穆先生这样解释:“有子说:‘与人约而求信,必先求近义,始可践守。向人恭敬,必先求合礼,始可远于耻辱。遇有所因依时,必先择其可亲者,亦可依若宗主了。’”前段先生译得很好,守信以义为标准,守敬以礼为标准,这都没问题。可是后段“因”字解作“凭依、因袭”、“亲”字解作“可亲”,什么叫“可亲者”呢?到哪里寻找呢?这就令有子的话前后缺乏连贯,让人一头雾水。
杨伯峻先生这样解:“有子说:‘所守的约言符合义,说的话就能兑现。弁度容貌的庄矜合于礼,就不致遭受侮辱。依靠关系深的人,也就可靠了。’”这个解释还不如钱穆先生的解释。诺言只要合于道义就肯定能兑现吗?谁说的?关系深的人最可靠,还用说吗?谁不知道?删掉这句不是更好吗?有子也是个喜欢讲废话的人吗?或是有子境界低讲了不经典的话?
不得不说二位先生的译解问题是历史沿袭而来的,只因古注都不完美透彻。于是有人将后句译作“凭借他亲近应当亲近的人,也能确定他是可靠的人”。真的吗?一个“亲近”就能解决问题?亲近父母的人都是可靠的吗?子张亲近孔子,拜他为师了,可是子张的话我们敢信吗?他的很多观点是与其师孔子相悖的,您敢信他不就掉沟里了吗?圣人之外,人皆难免说过错话,有些还写进书和字典里去了,要有保留意见、时有存疑才好。所以《论语》这样写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因”字不是“亲”的意思,怀疑有人冒充孔安国把一段话写进汉代御批印发的书里,就说是孔子后人解释的。“亲”也不是指“人”,而是指“血脉、近缘、根本、大体”。“义”为“信”之"亲本、根源",“礼”为“恭”之"亲本、根源"。本章仅仅就说了这么一丁点儿的事罢了。于是可译为“有子说:‘接近道义的那种诚信,那个诺言就应当去兑现;接近于礼节的那种恭敬,也够远离耻辱的了。这次一等的因循,因为不失其道义伦理之大体,也都是可以尊崇的吧。’”“可”字解作“应当”;“因”字第一语感当译作“由于”。下面来作细解:
1、信义原则第一
老子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人家若不与您讲礼,您就只能拱拱手走人了,礼靠自觉,非靠强制。相对来说,道、德、仁、智都是无形的,而义、礼、信、勇是有形的。所以在礼崩乐坏的时代,干脆只讲“信义第一”就好了,就不论他是否心甘情愿了。如此才有整个社会群落的秩序和幸福可言。
“信义”又以“义”为第一准则。把曾子杀猪的故事借过来:曾子之妻要去集市,其子哭闹跟随,她随口说“你回去,等我回来便杀猪给你吃。”其妻回来后,曾子便要杀猪,妻子阻止说是戏言骗小儿不可当真。曾子说,小儿无知,你骗他他就跟着学骗人,也不会相信父母了。于是便杀猪炖肉兑现诺言。此事谁听着都会觉得极对,可是现实中却没几个人当真重视,都会认为没必要真的杀猪,小孩子哄哄就过去了。因此说,曾子杀猪合道吗?不合道,还是个小猪崽呢,又不是庆祝节日,够不上“义”,但是不杀猪兑现诺言就更“不义”(只剩两折的义了),相比较而言,杀猪更接近“义”,虽然是打了八折的“义”,还是未失“道义”大体的(不失其亲),所以曾子此举“也是可以尊崇的(亦可宗也)”。
2、远耻辱原则与信义原则并列第一
人为什么愿意乖乖守礼呢?怎么就那么听话呢?原因在于人有羞耻心,此羞耻心便是“仁”,虽然老子说“失仁、失义后才出现礼”,但“仁”并未完全丧失,只是打了折而已。因此,“信义、恭礼、远耻辱”链条便形成一个逻辑闭环关系(见下方附图),而不是线性损减直至走向消亡的文化命运。表面上有子退而求其次打了折,但他还是讲出了根本——远耻辱。有子这个逻辑论述恰恰补充注解了孔子的“虽百世可知也”的问题——礼仪会变,但它的内核宗旨不会变。今日国际外交中元首会晤及使节往来不可能没有礼仪体统。“远耻辱”原则甚至比“信义”原则还要深刻根本,之所以说这两个原则并列第一是对今日社会现状趋势的无奈吧,还是要尊重现实为主。实践第一,精神和理论只能居第二。
为何要提“恭”近“礼”呢?原因在于,礼是社会最顶层精英才能根据时势设计和改良出来的,普通民众创造的礼仪未必得体,所以绝大多数个人都是不懂礼的,遇到事情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合宜,那干脆我就“恭”吧,只管一个劲地点头哈腰服从便好了,遇到尴尬情形也可以搪塞过去。这就叫“恭近礼”,我不知礼,但我知道“礼”的精髓就是谦让,以不变应万变,总不会犯大错,不会遭人唾骂戳脊梁骨,所以能够“远耻辱”,没给自己的家族甚至民族丢脸。
有子说,这些不精准的“信”和“恭”都是次一等的“义”和“礼”,虽不圆满而有所折扣,但不失大体,也是可以尊崇的基本原则呢。至少是没有违逆良知底线的。
3、大局意识是中庸的根本态度
那您可能会问,有子给孔子的“义礼信恭”理论打折,专挑那不圆满的“信”和“恭”来讲,用意何在?是不是在破坏儒家学说?讲得一点都不“铿锵有力”或“冠冕堂皇高大上”,没人爱听啊!这么说可就错了。有子讲的是“现实”。生活当中的事往往都是不理想、矛盾的,书生们坚持理想是一回事,与时俱进又是一回事,您想理论符合实际啊?那就“中庸”啊!理论是实践的总结,往往滞后。圣贤道德是您的良知,似乎常常“有所不为”,可现实就要您先别想是否违背良知,先把人救活再说。把持住底线,先遵循“道义”大原则,然后才会有灵活处理的办法冒出来。
一方面,要考虑基本的“守信”、“谦恭”是否做到了?另一方面,依“义”和“礼”来衡量“信和恭”,得知人家得了不治之症,这事是不应该诚信而泄密的,不该“信”和“恭”的时候可不能乱诚信、乱恭维啊!要看情境呢,若在考场上,您乱恭维可是要被逐出考场的。理论是一回事,实践应用是另一回事,处理好理论、实践二者关系,做事得心应手,这便是中庸了。
识大体、顾大局,小原则可以破例,大原则坚决不能违背,这便是有子想说的中心思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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