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6个字,活出ldquo中庸rd

孔子有个弟子,叫冉耕,字伯牛。他的德行非常好,在孔门四科之德行科中居第三,仅次于颜回(字子渊)和闵损(字子骞),位列孔门十哲。

冉伯牛在《论语》中只出现了一次,这一次是他生病了,重病。孔子来看他。我说过,《论语》是一部跟禅宗没两样的公案集,这次的“伯牛有疾,子问之”,也是个大公案。

孔子来了后,“自牖(yǒu)执其手”,“牖”就是窗户,这里是指南边的窗户,孔子从南窗外拉着他的手,没有进屋。然后说:“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这是冉伯牛临终了,“亡之”,意思自然就是活不成了。你可能觉得孔子当人面说人要死了,很不吉利、很不近人情,但这是孔子和孔门,种种言行全是教示,《论语》中关于死亡的言说也不算少,并不讳言。“命矣夫”,这是命啊!所以也有人根据这不合常理和命之叹,说“亡”通“无”,意思是没有这样的道理。其实完全可以结合起来,那么孔子这句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活不成了,哪里有这个道理,这是命啊!这样的人竟会得这样的病!这样的人竟会得这样的病!

一叹再叹。痛惜之情,溢于言表。

但还是有一点让人有些不舒服——孔子为什么不进屋看人家,而要在窗外看望?

汉儒说冉伯牛得的病是“癞”,可能是一种恶疮。得这种病的人,又是晚期,样貌会很难看,而且有传染性。孔子不进屋,一自然就是怕传染,虽避免传染却还是“执其手”,既合理也并没有失去人情味儿。同时,可能也是怕冉伯牛不想让人看到他这个样子,还是人情味儿。这里的人情照应,和直言将死的无照应不一样,因为人之将死,这是无可奈何的命,这个事实已经不能回避也无须回避,冉伯牛自己也很清楚,他们的修养也已足够;但这个前提下的其他方面却是可以也是应该的,所谓人之为人,否则孔子就真的是不近人情了。

朱子解此公案,落在一个“礼”字,我完全同意。孔子一生所重,也本是除了“仁”,便是“礼”,分别为内外大本。为什么这个公案是讲礼呢?这个字放在今天,最好的对照,就是“仪式感”。而所谓仪式感,便是一种由真情而发,在行为上自然而必然的表现。典型如婚礼和丧礼,是必须有、不能不有那种形式表达的。以及宗教仪式,如跪拜,心中诚敬而庄重肃穆时,也自然要如此表达。人们有情调时,也都要品茶、焚香、插花、写字、作画等。所以礼的实质,首先是个“情”字。礼本是为涵养人的真情,真情之至,便叫“诚”。而不是教条和约束,作此见者,全是着相。同时,宋儒都说,“礼即理也”,礼就是理,它不仅是情之本然,也是理之应当,于心中叫情,在事上便是理,真情所向,便是理之如此。回头想想,确实就是这样。

所以礼,就是情、理二字。仁与礼,也本是一回事,只是一个偏于情,一个偏于理。然后回头再看“伯牛有疾,子问之”的公案,孔子“自牖执其手”的行为和感叹的话,所诠释的,其实就是我们都知道的那六个字:“发乎情,止乎礼。”转换一下,便是“发乎情,止乎理”。“发乎情,止乎礼”,这句话的源头在《诗经》,孔子删定诗经,传说弟子卜商(字子夏)所作的《大序》中,便有这六个字。用孔子自己的话说,《诗经》首篇就是大家都熟悉的《关雎》,便是他评价这一篇所说的八个字:“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礼记》中孔子又曾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人生在世,就是一场大欲之旅,这就是众生的日子。而其中真正和最好的依靠,其实就是“发乎情,止乎理”六个字。世间万事,纷纷扰扰,归结起来无非就是情、理二字。这是两把钥匙,把握住了这两个字,处理好了它们的关系,不敢说各种事能处理得多好,但至少不会迷失根本,至少不会太差和失控。

有情无理,只会滥情;有理无情,必有自私。只有发之于情,才能得道之真;只有止之于理,才能得道之正。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其实就是两件事:永远做个有情人,永远能够明事理;要涵养真情充沛,要修炼事理明达。重要之中顶重要的事,便是以深情为自己的底子,以达理为自己的准则,将其圆融一体。深情生活与人生才有滋味,达理生活与人生才可把握。有滋味才能得真意,有把握才能见真理。这便是发乎情、止乎理的意义。

而这,其实就是“中庸”,你以为什么是?你以为中庸有多么高深,那么孔夫子为什么只说家常话?世人正是因为不信这家常,不守这家常,而常常作妖搞怪、好高求异,始终背离着中庸,中庸境界所以才难得,你以为是因为什么?梁文道所谓,最容易得到的是“常识”,最容易丢失的也是“常识”。“中庸”之“中”,《中庸》所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这不就是“情”之混一太极吗?“中庸”之“庸”,古人说庸就是“常”,所谓“不偏谓之中,不易谓之庸”,常是真常不变,就是告诉你保守不失;也是平常,老子所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大风大雨这样的反常现象终究是不能长久的,长久的正是平常,唯有平常才能长久,平常即是真常。古人又说庸即“用”,乃中道之“行”,而能用成行的,不只能是合于“理”的吗?“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和即是理。

禅宗所以说:“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人们以为道是不平常,所追求的不平常,所以都落在了相上,所以都是知见或事相,落入《楞严经》的“知见立知,即无明本”。而若说道有不平常,其实就寓于平常中,也只能寓于平常中,是在平常下的“状态”中见——它的体性是什么?它的形态是怎样的?空寂虚通,便在其中。非平常之状态下,则就不能直了体会这个,因为你一定落在了思维妄想和事相驰求中,回头想想是不是。

大道至简,唯至简能驭天地宇宙、万物众生的至繁,就像只有全然的真空才能装进“一切”。这里,是有个“搭配”法则的。就像至简配至繁,还有最高配最低、最强配最弱、最大配最小……如山高海深、帝王与百姓、大处着眼与小处着手……这个法则便是阴阳法则,这个“最”便是终极呈现。以此再来看最不平常的最平常,最不凡就在最平凡中,你是不是更能明白和接受些?

所以能做到“发乎情,止乎理”,你就是中庸境界。能时时处处遵循这一点,你就是在修炼中庸境界。能一生坚守这一点,你就是在存养扩充、大而化之中庸境界。就这么简单,就在这简单的六个字。由这简单的入处,你能逐渐体验和达到的,将超乎你的想象。孟子所谓:“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孔子只说家常话的背后,就是用一生演绎了这一点。虽说存养扩充,但道就是这个道,开始的和最后的并无差别,差别不过是浓云有蔽还是大白天下,存养扩充则就是中间的那条超蔽精白之路。

而除此之外,中庸境界还有另外六个字。孔子与冉伯牛的公案,还有另一层深意。

便在“命矣夫”,“命”这个字上。

冉伯牛那么高的德行,可还是得了这样的恶病,又能说什么呢?所以孔子也只能一再叹息,“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人生中,又有多少这样的无奈。怎么办呢?也不过只有“命矣夫”。

而无可奈何和无能为力,其实就是世事最深处的本来面目,永远如此而没得商量。所以说到“中”,庄子是说“托不得已以养中”;说到“命”,庄子是说“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所以明代觉浪道盛禅师和弟子方以智等人,认为庄子是孔子的教外别传,他是真懂孔子的。他那些对孔子的坏话,只是叫做呵佛骂祖。

人们总以为,万事皆有因果和规律,了知因果、掌握规律,就能够突破命运的限制和桎梏。太天真,太没数。万事皆有因果不假,可是因果是一环套一环,环环无尽,《华严经》所谓“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一物以整个宇宙为因、一物亦是整个宇宙之因,在时空无限这个维度下,敢问你如何可以谈了知因果?你要说因有主因和次因,因果虽环环无尽,但越往外影响越弱,所以只要抓住近处的主因就能基本掌控全局,那么你没听说过“蝴蝶效应”和“黑天鹅”吗?你怎么知道蝴蝶振翅于何处,黑天鹅何时降临?万物皆有规律也没错,可同样是有限下的产物,是从有限事物和现象中提炼出来的,就像牛顿定律不适应于相对论,相对论不适应于量子力学。而无限——这根本是你无法触摸的东西,那么敢问这里你又谈什么提炼规律?无限下的规律是什么?

再说,世事人生起伏兴衰、悲欢离合,就如天地间的生杀成毁、阴晴寒热;人妄想改变和主导,天道宇宙却不改如是;这说明什么?说明天地运化本是如此,永恒如此,这就是它本来的形态和样貌。只要是存有之相,就本来是流转变幻的;只要流转变幻,就本来是在阴阳法则内的;有生就有灭,有聚就有散,有得就有失,有喜就有悲。有奈何,就有不奈何;有得已,就有不得已。人心也是一样,只是一个小宇宙的模拟,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也是永恒而必然的“自然”,谁也逃不了,即使是佛圣。所谓觉悟,也只是了然了这一点,接受了这一点,而反而坦然了,这里就是“自在”。凡夫则总是有求,不修时求于物,修时求于悟,所谓有求皆妄,全是不明白实相,而落在着相。《楞严经》所以说“狂心顿歇,歇即菩提”,老子所以讲“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最终的真相,庄子所以说:“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王弼所以讲:“圣人有情,而不为情所累。”天地间沧海桑田,不碍“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人世间苦乐酸甜,无妨于此心如如不动。

所以穷通夭寿,总会有个“天花板”,总会走到这里,必然会如此。庄子所谓“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的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这个就叫“命”,既是命运,也是天命。孔子所以说“五十而知天命”、“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因为只有如此,才能破掉心底的“执”,有执就有私,有私就不能得至德。所以这不是消极和不求上进,而正是因为看得太透彻。而“不知生,焉知死”,不尽人事、安知天命,入世担当、积极进取,所以是儒家一贯和根本的态度。总之,你只管做好你自己,你只管把自己能做的事都做了、做好了。剩下的,就是命;命背后,则就是天,所谓天命。儒家悟道的方式,就是如此。

那关于中庸境界另外的六个字,就在这里:尽人事,安天命。什么叫活明白了?只这是。

孔子晚年,自道“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他为什么不再梦见周公?就是因为他天命已知、人事已尽,不用再梦见了。一个“衰”字,只如老子“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的“损”,禅宗“心底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的“退”。同时也是肉身之衰,孔子此处所以确实也有悲,因为“生生之谓易”、“望道未见,才是真见”,生生事业,是永远在路上的。而礼仍崩乐仍坏,自己此生,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尽人事,听天命”六字,出自清代小说《镜花缘》。“镜花缘”三字,多妙。世事纷扰,便是一场镜花缘。佛家说都是假的,孔子其实并不是不知道。而他,依然要做。

因为,这就是作为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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