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的中庸哲学
最近重读了曾国藩传记,又浏览了曾国藩的家书和《挺经》,对曾氏其人有了更立体的认识。曾国藩生前位极人臣,为朝廷立下盖世奇功,死后声望日隆,备受近代诸名家推崇,原因何在?在于曾国藩能做到文武兼备、功成名就,官运亨通、人生完满,治家有道、泽荫后世。曾国藩出身农家,资质中等,何以能做到这些?依我的观察,在于他很好地践行了中庸二字。在曾国藩为人处世、求学治军的各个方面,尤其是在他略显矛盾的行为背后,往往蕴含了他的中庸哲学。
为人:忠正与虚矫
曾国藩在翰林院时,曾师从理学名家唐鉴,秉承“不为圣贤,则为禽兽”的理念,在克己慎独、主敬自省上着实下过一番功夫。通过阅读他的家书、信件,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时时处处为社稷着想、为君上分忧,忠君体国、大公无私的曾国藩。但在很多时候,他身上也体现了弄权谋私的一面,比如曾国藩在训练湘勇时,很注意培植羽翼,起用了一大批亲属子侄以及同乡、同窗等旧友故交,他们中的不少人后来成为清末政局中的关键人物。
再如在攻打太平天国首都天京时,湘军分别五路,曾国荃率领的吉字营并不是最具战斗力、最有攻城把握的,但曾国藩刻意让自己这位九弟立下了破城的头功,兄弟二人因此封侯封伯、官至极品。这样看,曾国藩难道不是很虚伪吗?不能这样草率地下定论。
左宗棠评价曾国藩“识人之明、谋国之忠,自愧不如元辅”,说明曾国藩善于识人、老成谋国这两点,是当时士林公认的。现在来看,曾国藩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甚至显得近乎愚忠。据我考虑,曾国藩扶植自己人,原因主要在于亲戚故交更加熟悉,更容易凝聚人心、放手管理。至于让曾国荃去破城,肯定有一些家族私情,但同时也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人至察则无徒,在统治者面前表现得完美无缺,可能会遭到更大的怀疑,若是在名利上展现出一种渴求之态,反而会让自己安全落地。
曾国藩擅长品评面相、揣度人心,也深谙驭人用权之术,对说话的尺度、做事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有时,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通过弄权实现了更好地尽忠;有时,他弄权的确是为了小家私利,但整体上并未妨碍他忠君事主,这是九个指头与一个指头的关系。立志做圣贤,但经常汲汲于名利,对仕途顺逆十分介怀;能一片公心、尽忠王事,却不忘提携手足、培植党羽;志略远大却身陷微末,讲求实务又贪图虚名,这是他为人方面中庸的体现。
处事:刚直与圆融
曾国藩的祖父有条家训,“男儿当以懦弱无刚为耻”,这深深影响了曾国藩,一定程度上塑造了他刚直不阿、嫉恶如仇的性格。表现在治军吏民上,就是惯用霹雳手段,却少见菩萨心肠。在初办团练时,曾提出“乱世必用重典”,对疑似太平军、土匪的人一律处斩,被百姓骂作“曾剃头”。在与地方官绅、绿营统帅打交道时,因为棱角分明、锋芒毕露,得罪了不少官场有头面的人物。后来战事不利、内外受挫,曾国藩痛定思痛,明用申韩之法,暗杂黄老之术,待人接物变得更加通透圆融。比如曾一向强调部队纪律,亲自为湘军创作《爱民歌》,教育部下要军民一家、爱护百姓,对破坏军纪的一律军法从事。但复出后的曾国藩,却默许了部分将官在攻城后抢掠三天,对湘军明目张胆搜刮百姓的行为予以纵容。这既是出于军费难以自筹、军饷时常欠发的考虑,也是让官兵们有发财的念想,维持军队卖命打仗的动力,这体现了曾国藩在处事风格上的很大变化。
再如曾国藩晚年出任直隶总督,开始与洋人打交道。曾在内心深处对列强的坚船利炮非常忌惮,对朝廷的昏庸腐败深感焦虑,但他也深知国力还不足以与西方放手一战,只能在表面上委曲求全,通过兴办洋务徐图自强。在处理天津教案时,曾国藩为了让天津免于战火,也为洋务运动争取更多时间,经过反复斟酌,同意了法国公使提出的无理要求,却招致天下骂声四起,背上“卖国贼”的污名。
总体来说,曾国藩既能坚持原则、不逾底线,又能长袖善舞、灵活变通;既敢于据理力争、针锋相对,又善于绵里藏针、借刀杀人;既能在平时严刑峻法、不留情面,又懂得适时体恤僚属、俘获人心。在为人为官、治学治军的各个方面,都能体现曾国藩内圣外王、刚柔并济的特点,这是他中庸的处事哲学的体现。
诗文:雄奇与淡远
曾国藩非常重视读经世、作诗文,而且善于提炼总结学习和写作的方法论。曾国藩早年曾在家信中教育诸弟,年轻时写文章“当求议论纵横,才气奔放”,要作“如火如荼之文”。常言道,文如其人,三十来岁的曾国藩正处壮年,胸怀远大,性情刚毅,所以才写得出“犹当下同郭与李,手提两京还天子”、“勿言一勺水,会有蛟龙蟠”这样豪迈的诗句。
等过了天命之年,身体逐渐衰弱,性格更加沉稳,对于作文之法也有更深刻的认识。曾国藩在日记中曾写到,“文人技艺佳境有二,曰雄奇,曰淡远。作文然,作诗然,作字亦然。”曾国藩一向认为“文章全在行气”,雄伟奇崛,一气呵成,吞云吐雾,气贯长虹,就好像“胸中须有一段奇气盘结于中”,这样写出的文字才有感染力。但是这股气要收得住锋芒、耐得住寂寞,“达之于笔墨者,却须遏抑掩蔽,不令过露,乃为深至。”不能时时处处表现出张牙舞爪、咄咄逼人之态,才能意味悠远、论见深邃,这就是曾氏所谓的“含雄奇于淡远之中”。
从美学的角度来说,雄奇是文字的阳刚之美,淡远是文字的阴柔之美,能做到阴阳两谐、刚柔并济,文字才会灵动飞升,同时力透纸背。推而广之,在为人处世上做到外圆内方、柔中带刚,做事才能游刃有余、无往不利,这是曾国藩中庸哲学在诗文上的另一重体现。
总结
唯物主义辩证法告诉我们,要善于处理矛盾关系,比如当下我们要统筹好发展与安全的关系、低碳环保与经济增长的关系、疫情外防输入与正常国际往来的关系等。同样,曾国藩也面临着公与私、直与曲、刚与柔等矛盾关系,但在曾的身上,这些矛盾都得到了很好的调和。藏机锋于朴拙,潜申韩于黄老,寓刚强于柔弱,含雄奇于淡远,这就是曾国藩的中庸之道。古往今来,深谙此道、初入门径的人不少,能践行一生、炉火纯青的人不多。借“中庸”二字,可以一窥中华五千年文明的精髓,如果深研此中道理,足以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一番,这就待以后再作研究吧。
.3.29于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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